第511章 爱城与画宗之禅(1 / 2)

全能大画家 杏子与梨 5130 字 1个月前

第511章 爱城与画宗之禅

画画毕竟不是唱戏。

更非变金鱼的戏法,吐火球的杂耍。

凡是沾写写画画的笔墨文章,多多少少也是文化人士大夫们的高雅运动,也沾染了些文人士大夫特有的「腔调。」

说是气度也好,说是矫情也罢。

反正古时候画坛大家,为人处事,都是有些「偶像包袱」。

人前多少是要端着个架子,拿着个风范的。

别说贵人公卿了。

连过去旧社会,在琉璃厂找那些家境的落魄的书生或者旧试不第,又论不到官当京城居大不易的穷举人。

求人家画个梅兰竹菊,写幅对子,题个扇面的时候。

讲究的雅士按老规矩,都要先拱拱手,先在口头上说一句「文人相交一张纸。」

意思是,我不是买画来的。

俗,太俗。

咱们谈的不是几百个大仔儿,几钱碎银子的买卖,咱们都是读书人。

因此,我们谈的是那「一张纸」的情谊。

就和落魄八旗子弟开饭馆不能叫开饭馆,做生意是什麽玩意?你喊人家为「东家掌柜的」,人家还以为你是指着鼻子在骂街呢。

咱贝勒爷那是好心,开一家「私房菜」。

是请客。

是请大家到家里来,尝一个鲜,给的钱那是您登门做客给随的礼。

封建社会往往有割裂的两张皮。

阳春白雪就是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就是下里巴人。

白雪上沾了贩夫走卒的「土气」,那就没有调调了。

大文人们自己修个园子,三五好友切磋切磋点画技,那是高雅的趣味。和上海的洋人大班在饭店豪华水晶吊灯下,喝着威士忌,吃着海派西餐,那叫体面。能和徐申如老爷子一起喝杯咖啡,则叫洋气。

换作大厅广众之下,被人们像看耍猴一样的画画,时不时的被贩夫走卒吆五喝六的点评一下,说说小话……即使随着西学东渐,听说洋人确实有拿个画板,露天采风,亦或者是绝大多数艺术从业者都是靠着收钱替人画画为生。

但做为画宗的传人。

这种事情还是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有些出格的。

「不讲究」,也「不体面」。

所以。

曹轩的老师竟然替他应承下了新安百货东家的邀请的时候,可结结实实的在评论界惊碎掉了一地的金丝眼镜。

当时很有名的文艺娱乐报纸《先施》报的编辑,就用东南沿海一带文坛特有的诙谐口吻,调侃道:「画画喽,曹中堂的后人,搞的跟卖唱的歌女一样咯。」

小孩子年纪的曹轩当然不懂这些讲究。

甚至。

他都未必察觉到了这些外界的是是非非。

同门的师兄弟称这个冒出来的师弟,有「三不」。

不哭不闹,不玩笑。

像是个修炼闭口禅的小和尚。

小时候的曹轩真的是所谓「先天画画圣体」。

只爱一个人,拿着毛笔,拿根炭条,在那里写写画画。

对他来说,这比放个风筝,推个铁圈,可有意思太多了。

但是当曹轩即将来到南京路画画的前一天晚上,师父却特意把他喊到跟前,和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轩儿,你知道麽?沪上是一座非常迷人的城市。它既小气,又包容。既吝啬,又慷慨。它能倾刻间就成就一个人,也能抬手便毁灭一个人。它能让你出多麽大的风头,就也能让你现多大的眼。」

「无论哪行,只要和文艺相关都有的是人在这里出尽了风头,郁达夫丶丁悚丶李尧棠(巴金)……也有的是在外地混的风声水起的大名人,来到这里,就像是一粒小石子丢进了黄浦江里,转眼间就被浪淘,吞了乾乾净净。」

老师抿了口茶,脸上露出些岁月所酝酿出的小狡猾。

「我算看明白喽,往后一百年,这里都会是东夏中西交粹的艺术殿台之一,一个画家想征服义大利,必先征服翡冷翠。一个画家想要赢得法国人的喜欢,必先赢得巴黎人的喜欢。」

「而你若想将来成为我的接班人,能接过我的衣钵,成为精神放漫的南宗画派的接班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整个画坛历史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页。那麽沪上,就是你所绕不过去的那一环。」

画家用杯盖刮了刮茶盏。

「魔都人有一股劲儿,什麽都要最好的——捧影星,要捧最时髦的影星。吃饭要吃王家和的蟹粉包,吃扬州饭店的蛋黄炒饭。吃牛排,要去德大饭店二楼。听戏,也偏偏要听梅兰芳的戏。稍微欠一等了,他们就顿时不爱了。」

「所以就算是追神童,沪上的人,也只会追捧最神的神童。五万块而已,咱们爷俩私下说句老实话,不说本来就是赈灾。就算仅仅只是单独花个五万块,能买个东南皆知的大神童的名头。」

「买卖啊,可划算的呢!」

老人家笑笑,脸色却又认真了起来。

「但魔都的人,又有一股傲气。南来北往,多麽新奇的玩意,他们不缺。多麽玄奇的故事,他们都听过,多麽牛的角儿,人家也都捧过。沪上老百姓眼睛最刁,也最是见多识广,所谓最难『伺候』。」

「人人都瞪大着眼睛瞅着你,他们不信报纸上的话,不信评论家讲的话,他们只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老师您用五万块把伱的名字送入每个人的茶馀饭后的交谈之中。评论界多多少少也会愿意卖老师一两份面子,但能不能让这座城市真正的爱上你,老师帮不上什麽忙,你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这是一座欲望流动的城市,你要先用心爱上这座城市,这座城市才会真的用心爱你。」

「老师,什麽叫用心?」

男孩依旧绷着脸,仿佛一个小和尚一样,乾巴巴的问道。

老画家被曹轩少年老气,反而很反差萌的样子逗笑了。

「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观世音菩萨是也。」

老画家打了个哑迷,拍了曹轩的脑袋三下,就背着手踱步踱到酒店房间里睡觉去了。

高深莫测的仿佛《西游记》里,菩提老祖敲打大师兄的脑壳。

……

曹轩用手里的炭笔,勾画了一下面前女郎衣角的轮廓。

他抬起笔。

不自觉的用力咬了咬柳木炭条裸露的尾端,对外界的喧闹不理不睬,心中盘算着老师所说的话。

算是现在这幅正在为男人女伴画的肖像画的话。

这是曹轩这段时间,在新安百货大楼前画的第一百三十七幅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