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不是宗室,宗室也不会来国子监读书。
王瑞芳一说话,顿时有几个官宦子弟也笑道:
「是啊李师,朱寅一定是神童,否则怎会如此年幼,就是南雍士了?该让他当场赋诗一首,才合面试堂考的意思啊。」
这几个少年附和王瑞芳的话,不仅仅是奉承王瑞芳,也出于嫉妒。
嫉妒朱寅十岁就进入国子监,太过分了。
就算是纳捐,也不该这么小就入学。至于因功---那不是扯淡麽?李师的面试堂课,也有些简单了。
朱寅忽然有点想笑。这些人,真是太小儿科了。
有意思?你们几岁了?
李助教神色微温,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年约三旬的监生怯怯说道:
「王师弟,朱小师弟不过十岁,就已经能熟背《章句》,这堂课还不算过关麽?李师若出难题,怕是会让他难堪」
王瑞芳年仅十三,却对这个三十岁的师兄毫不客气,冷然道:
「莫师兄,你以为朱小师弟是你麽?他可是神童!背诵《章句》算什麽?你喜欢钻研算学这些小技,荒废了正业,哪里能比得上朱小师弟?」
那个莫师兄本来是为朱寅说话,此时听到「算学是小道」,顿时争辩道:
「算学怎麽就是小技了?算学有大用,道也,此乃数道,奥妙无穷。你这是偏见。」
「不是小道?」王瑞芳冷笑,「你们听听,莫师兄此言何其荒谬?算学若也是道,为何科举不考,学校不教?难道朝廷上下,君明臣贤,还不如你一个聪明?」
一个士子道:「莫韶糊涂!你再要沉迷算学小技,这辈子秀才都别想了。算学除了计算一些数目,还有何用?圣人可说过算学?」
李助教说道:「不要再争辩了。莫韶啊,课业最是要紧。你若是再沉迷算术,误了月考,老夫也帮不得你。」
「到时你多次月考不过,绳厅自然会取消你的学籍,清理你出去。」
莫韶只能站起来,神色落寞的说道:「是,学生谨受教。」
如此一来,反而岔开了之前的话头,王瑞芳也不好重拾话题,建议加大难度考核朱寅了。
李助教对朱寅一摆手,「找个位子坐下吧。自己背书。」
说完这句话,他就扫了王瑞芳一眼,起身离开课堂。
朱寅在众人的注视下施施然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就坐在莫韶的傍边空位。
这不仅是刚才莫韶为他说话,也是因为莫韶喜欢研究数学。
就凭刚才莫韶说「算学是数道,奇妙无穷」这句话,朱寅就认为此人是个人才。
王瑞芳等几个少年看到朱寅若无其事的坐下,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目光玩味的一笑。
朱寅打开书箱,将所有教材和文房四宝取出,摆放在宽大的书案上。
国子监的文科教学内容,绝不仅仅学习四书丶六经(不是五经),还要学习诸史丶诸子,也要学习《大浩》丶《大明律》丶《说苑》丶《性理大全》。
除了这些,还要学习书法丶射箭丶农艺丶骑马等。
平心而论,学习内容并不单一。
可惜射箭丶农艺之类,也是流于形式,无人能教,也无人愿学。
更要命的是,没有数学!
要是有数学,朱寅的优势就更大了。
朱寅看了看旁边莫韶的书案,发现他的书案上,果然有算学书籍。
这个莫韶,还真是与众不同。
朱寅对于明朝的教育,极其鄙视。
明朝的教育思想是退步的,目的完全为了维护统治。
从秦汉到唐宋,一直比较重视数学教育。到了唐朝,甚至有专门的数学科举取士。宋朝,数学也是重要的学习科目。
所以在唐宋时期,华夏古典科技遥遥领先世界,数学大家层出不穷,成为古代数学的最高峰。
到了南宋,已经触摸到后世高等数学的初级水平了,领先西方数百年。
而同时期的欧洲,科技上还是一片蒙昧。就是璀璨的阿拉伯丶印度文明,也不能和唐宋相比。
那个时期,真就是遥遥领先啊。
可是到了明朝,连数学教育都废了。
洪武二十六年,中央太学国子监正式废除数学,不再设置。
紧接着,科举不再考数学。
科举不但只考四书丶五经,代圣人立言,而且还必须写八股文,还必须以朱熹《四书注集》为标准答案。
同时地方官学,府学丶州学丶县学丶社学,全部废弃数学科目。
明初之后,明朝人已经看不懂宋朝数学了。
没错,他们已经看不懂。宋朝数学对明人显得高深晦涩,只能付之阙如。
不定方程式丶一元高次方程丶天元术丶四元术,在明朝基本失传。
朱寅看到莫韶仍然在翻阅一本《算经十书》,忍不住问道:「莫师兄,这些算学书籍,是你自己的麽?」
讽刺的是,《算术十书》是唐朝国子监的学习教材。可是到了明朝,同样是国子监,《算术十书》却成了课外书。
莫韶如梦初醒般抬头,汕汕笑道:「惭愧,朱小师弟,这些数道经书,我是在典籍厅的御书楼借阅的。」
他低声道:「我来国子监,主要就是为了借阅这些书。」
朱寅闻言,不禁有点悲哀。
「莫师兄,我也喜欢算经,以后你多多教我。」朱寅说道。
「当真?」莫韶眼睛一亮,随即眸光一暗,「还是算了吧。朱小师弟,你一定要以课业为重,不要像我这般,沉此道不可自拔,我要是教你,就算坏了你前程。」
朱寅闻言,不禁一笑。
这个莫师兄,是个厚道君子啊。
可惜古今中外,这种人往往过得不好。
接下来仅仅一个上午,朱寅就熟悉了国子监的课程安排。
今日背书,明天会讲。
每天写两百个大字,练习书法,
初一和十五,可以去射圃丶马场丶菜圃练习骑射和种菜。
朱寅背了一会儿四书五经,熟悉了一遍记忆,就开始练习大字。
两百个大字完不成,就完不成堂课,就要受罚。
朱寅从小喜欢书法,业馀练习书法二十年,临了很多名帖,书法已经小成了即便现在年纪小,腕力不足,可这一笔字也是很有章法,气象不俗了。
他的字一写,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众人见到朱寅的字,顿时神色惊讶。
十岁稚子,居然能写出这种火候的字!
王瑞芳很快也发现了,他站起来一看,不禁眉头一皱。
朱寅的字,居然比自己写的还要好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年长秀才写的字。
王瑞芳看着正襟危坐,顶着一对角髻,认认真真书写大字的朱寅,心中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十分腻味。
PS:今天就到这了。今天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