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向斐然说了长长的话,郑重其事,叙意清晰。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想要结婚。心里想过很多很多,但说出口的只有只言片语——这算不算我的缺点?心里想过了,做出行动,跨过了言语这一层,想当然以为你就能懂。那一天给博士生改学位论文,说实话,他的图表很漂亮,陈述却很糟糕。我忽然意识到,即使是最科学、经过无数轮实验认证的真理,也需要语言表达、描述。
“我的过去你全部都知道,我常常觉得悲观,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因为觉得人和人之间达成彼此理解的桥梁那么远,那么脆弱。在这个基础上,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一辈子,更像是一场蒙蔽双眼的自我欺骗。回头看,爱你的十二年,是走在矛盾路上的十二年。我好像坚信自己会永远爱你,又坚信自己未来某一天会伤害你。我坚信你爱我不移,又毫不怀疑有一天你会毫无预兆地将目光移向别人。
“在最后一次去斯里兰卡找你的时候,回程的飞机上,我忽然意识到,在爱情里,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结局主义者。结局主义者是没办法做科研的,因为他度不过中间成百上千次的错误,参数错误,思路错误,控制变量错误,或者是助手的操作不当……有时候,我们尝试了一百种参数,也只是获得了一百个错误的反馈,过程本身唯一的价值就是验证了此路不通。科研之路,是通往未知的路,在结果出现前,没有神或导师提前保证结果,但没有一个科研者会因为这一未知而裹足不前,当我想到这一点,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和可笑。
“为了留住你,我做过很多努力,一趟一趟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痛苦,失眠,做心理疏导,走进死胡同。但为了留住你的努力,不能代替解释我为什么想跟你结婚,想跟你一起走过后半辈子。
“我想认真地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双眼,我喜欢你跟我一起出野外时对一切都充满兴趣与新奇的样子,喜欢你自以为聪明地撒谎的样子,喜欢你知道全世界都会为你兜底时的理直气壮,喜欢你的公主病,也喜欢你竟然会丢掉公主病。我喜欢你喜欢我的样子,在你注视着我的时候,我会知道,向斐然不仅活在一篇篇收录在数据库的论文里,也活在此时此刻,活在真实的现在,活在被商明宝注视的双眼里。
“很久之前,爷爷曾跟我说,早知道你们会这么辛苦,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来夏令营的请求。我说不要。即使时空再来一次,两次,一千次,一千次都通往未知的、或者悲剧的结尾,我仍然想要遇见你。那个时候,我的潜意识其实已经接受了我们一定会分开的结局,但我还是想认识你。人的顿悟总是来得后知后觉,我现在才知道,有关结局和过程的选择,我早就已经给过答案了。我爱你,不是因为知道我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后才肯来爱你,而是因为跟你相爱,被你爱和爱你一事,本身就很美。
“所以,不论我们的婚姻会是什么结局,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和恳求你嫁给我的这份心,无论时空怎么轮回或变化,都永远不会改变。
“向斐然,永远不会后悔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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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明宝的双眼眨得比平时缓慢。
“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向斐然问,身体里的潮涌还未平缓,推动者他的呼吸。
直到昨夜,直到商明宝推门而入的前一秒,他都还在复诵,还在斟酌与润色。
商明宝摇头,想起什么,掩唇“啊”了一声。
“怎么?”
“忘记录像了。”
“……”
“我再说一遍?”他温和地商量着问。
“……可以吗?好长呢。”
“可以,只字不差。”
商明宝转身,状似要去找机位,被向斐然捞到了怀里。他从背后抱着她,手臂横过她小腹间。商明宝破功,噗地笑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向斐然也在她耳边笑起来。他气息很热,氤氲她的颈窝,呼吸让人听出波折,曝露他内心的不平静。
“来之前知道吗?”
商明宝摇头:“苏菲把邮件转给我了,但我没想到你会再跟我求一次婚,还有这些话。”
“这是我写过用时最长的一篇论文。”
商明宝想着,问:“六七天?”
“十二年。”向斐然继而问:“尊敬的答辩委员会主席,你觉得怎么样?”
商明宝翘起唇角:“你完了。”
“嗯?”
“我现在知道你会长篇大论了,而且可以说得很动人,以后吵架,要是你不按这个规格来哄我,我就不买账。”
“……”
商明宝又笑,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朝向他,腰被他就势有力地搂着。
“我喜欢。”她仰眸望着向斐然,很努力地忍住那股直冲鼻腔的酸涩:“不会再有更好的表白了,比我幻想过的所有都要好。”
晚上,他们一起去了21N。
这间酒吧仍然门庭若市,周末的夜晚需要排队入场。贝斯手汤姆斯出门来迎,给了向斐然一个拥抱:“很高兴我们再次碰面不是在你七老八十的时候。”
向斐然觉得他有进步,竟然可以如此面不改色天衣无缝地撒谎。
直到他登上舞台,拿起鼓棒,并调低了话筒架后,商明宝才意识到汤姆斯在骗她——乐队和向斐然早就见过面,并排练了一首新的歌。
五年的时间,21N的顾客来了又走,但总有熟人留下。看到这张久违的东方面孔,新客以为他是临时来救场的,认出来的人却已经会心笑起来,轻轻鼓起掌或吹起口哨。
主唱还是废话连篇:“是的,有些人已经认出来了。很难解释这当中发生的一切,balabalabala……我只能说,”他撇撇嘴摊摊手,“就是这样,来自东方神秘的力量治好了他的哑巴,所以现在在我们架子鼓后坐着的,是一个可以开口唱歌的鼓手——欢迎felix,我们有史以来合作过的最好的鼓手。”
那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语种的客人们,听到了一首
() 陌生的粤语歌。他们单单觉得这歌旋律琅琅上口,单单觉得这个装了数年哑巴的鼓手原来嗓音不赖,单单觉得过去了五六年,到头来还是他打鼓的范儿最正,谁都无法取代——
只有商明宝,只有商明宝,是唯一听得懂他在唱什么的人。
“谁恋爱就多障碍,死性我不想改
如果我没有你的爱,我没法活得来”
21N的服务生录了视频,如往常般将片段po到了官方帐号上:
#felix限定返场,听说他回中国治好了哑巴,快来听听他唱了什么#
镜头不稳,光影也稍有些暗,但难掩氛围。舞台上的向斐然既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脸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曝露在灯光下,目光始终只看向一个地方。
很快就有中国留学生认了出来:
【好好好,不愧是给老婆表演,脸也不挡了哑巴也不装了,玩儿的就是一个孔雀开屏】
【上个月看到他消息都还在复健,这会儿就能踩底鼓了?博士效率……】
【节奏还是一如既往的稳,说实在的,向博其实不是头脑天才,是身体天才吧】
【楼上怪怪的,但对对的】
【给英语区翻译一下,台上这个看上去很酷的男人在唱老婆老婆我爱你,没有你我真的会死。】
【笑裂】
【信达雅信达雅】
不明就里的老外竖起大拇指:【cool,原来中文也可以这么热烈奔放!】
互联网没隔太平洋,视频没几分钟就转发到了一谢那儿,一谢左看右看瞪眼看皱眉看,“啧”了一声:“行,求婚不找老子帮场子。算了,不找我就拉倒,笑死,真找我我也没时间,真以为老子在乎吗,哈哈哈,老子又忙又贵。”
表哥:“破防就直说。”
镜头没拍到的是,表演结束,闪烁的球灯停在了舞池一隅,那一束淡白色的光唯独照亮了相拥的他们。任四周掌声潮涌,他们只倾听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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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空飞一趟纽约不容易,该见的故人总得见,该联络维系的关系也得联络维系。
在纽约余下的一周里,向斐然白天忙着见导师和参观实验室、标本馆,顺便将国内博士提出的资源难题一并推进解决了,晚上则陪商明宝出席各种宴会。
对于要向斐然陪她出席这种场合一事,商明宝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你紧张什么?”向斐然捏她冰冷的手掌尖。
商明宝如实相告:“怕你觉得无聊。很无聊的,十句里面能有一句有意义的就不错了。”
向斐然言简意赅:“不会。”
当然不会。因为他从未见过商明宝现在的样子,穿着量身定做的高定礼服,柔粉色的,亭亭玉立如菡萏,发髻束得如此典雅,露出发际线干净柔美的后颈。
她像个公主,他能目不转睛地看一整夜。为她站上这些无聊的场合,没什么不值。
宾利车的后
座车厢内,商明宝侧身,请向斐然为她佩戴项链。
那一串由明黄色钻石排列镶嵌而成的choker,色泽比身上的淡粉色礼服明亮,将她的脸也衬托得熠熠生辉。她垂颈,感到向斐然的掌侧皮肤随着动作轻缓地从她颈上擦过。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开口:“有一次,我被临时抽调去送夫人赴宴,那一天董事长也在,他就是这样为夫人调整项链的。”
那低颈的弧度,微微瞥着、等待着的目光,柔顺地从皮椅上曳下的裙摆,后颈上的那双男人的手,专注的侧脸……在黯淡的车厢中,也是如此被窗外的路灯照亮。
匆匆的,金黄色的一帧,恰金色流年。
抵达通明的酒店俱乐部门口,宾利停得稳稳当当,门童一左一右打开两扇车门,让至一侧,迎出挽着手拿包俯身而出的商明宝。她站停,挽住向斐然包裹在西服与衬衣下的胳膊,与他一同走进这金碧辉煌的大厅。
介绍一词,用的不是男朋友,不是伴侣,而是“fiance”。
这个词的份量非同寻常,意味着官方和正式,以及不日将获得的法律保护。不知道商明宝底细的还好,知道的,已经开始琢磨这背后的利益走向了。
她未来将入主珠宝集团的脉络已经十分清晰,只是早晚的问题。圈子里有传闻,她有一个相当不错的管理干将,连续两个季度提交给董事会的战报都十分漂亮。市场上主做家族信托的机构常用这些头部的豪门来引流,当中有一期有关商家财富分配的推文,竟写她未来名下的资产股份将超过五百亿,引众人咋舌,直道钱不是钱。
谁知道呢,或许是这些机构夸大其词极尽渲染了吧。
无论如何,Wendy是悔青了肠子了。五百亿,forgod‘ssake,比她老公还有钱!这些中国富豪怎么闷声不吭的?
故人相见,Wendy的笑谈不上好看,不比商明宝的自如。
“你看上去长大了很多,不像当然的littlegirl了,”目光转至一旁的向斐然身上,“但站在向先生的身边,我还是看到了你最开始无忧无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