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连翘很快意识到,这或许是凌守夷幼年打坐练字之所。
都说八岁看到老,他小时便这么一板一眼,难怪长大之后如今矜冷持重又不讨喜。
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她眼前的那个冷淡的小少年,似乎又拨开回忆走来。
小小的少年,垂着眼睫,认认真真地端坐在桌前练字,在这个冷冷清清的侧殿,他像是被遗忘在这一隅,独自一人度过他的童年。
她喉口微堵,鼻尖不禁一酸,忙放下手中的纸。继续寻找着那个小小的少年昔日遗留下的痕迹。
夏连翘在书架上找到一个暗格。
推开一看,竟然是一盏纸折的月亮灯。
制作这盏灯的人手艺十分青涩,好端端的一弯月亮,被他折得歪歪扭扭。
月亮灯的旁边还放着一只折到一半的小兔子,手艺也是惨不忍睹,近乎邪典兔。
这盏灯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许是她见到的凌守夷向来都已冷淡高傲的态度示人,这一刻竟让她猝不及防撞入少年稚嫩柔软的童心,无端地生出些手足无措来。
望着这盏月亮灯,夏连翘抿紧了唇瓣,心里忽然涌生出一股将它完工的决心与信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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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内务千头万绪,凌守夷最近心情十分烦躁。
少年下颌绷得紧紧的,垂着眼睫飞快地批阅着案前的公文。
饶是曲沧风和夏连翘两个人相继联手背叛他,他还得竭力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将李琅嬛捞出来,尽量保她几人周全。
若非他二人突然像失心疯一样,他也不止于此。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认罪,伏法,从轻发落,凌守夷想不通为何曲沧风与夏连翘非要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境地。
若说曲沧风他还能理解他从来未曾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那夏连翘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怕成为世家与飞升两派斗法的筏子,为何还要徒增把柄予人?
夏连翘。
一想到夏连翘,少年不由抿紧了唇,疏淡的眼
里蹿升起一团冷而炙热的火苗。
凌守夷并不否认自己如今还没放下夏连翘。
承认才是放下的开端。
他从容承认这一点,
也正因如此,
他更要学着将她从今往后从自己的脑海中剥离出来。
公务某种程度上可以麻痹他不去胡思乱想。
这几天里,只要一想到夏连翘,他心底就泛起一股炙热的恨意,如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这恨意近乎烧穿他的大脑,他的心脏脾胃,将他骨血都烧融成灰烬。
眼前的字迹越来越模糊,恨意重又漫上眼眶,将眼角也熏得赤红。
凌守夷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腔龙血正在他血管与心肺间燃烧,像是煮沸的热水,烫烂了他的皮肉,烧得他不得安宁。
他恨自己如今的失态,更抗拒这无法自抑的浮游乱想。
凌守夷阖上眼,捏紧笔杆,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眼前的公文上来。
只可惜收效甚微。
痛恨的火苗一经燃烧便在难熄灭。
他的脑海不受控制地在一遍遍勾勒着她的一颦一笑。
他自小生活在渡霄殿内,渡霄殿是独属于他的真正的领地,这里清静、冷清,鲜有人至,无人打扰,在这里,他常常能获得久违的安宁。
可一想到,她如今正在渡霄殿内吃穿坐卧,凌守夷就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就好像自己的领地在这一刻被侵占,被污染。
她如今在做什么?是在修炼?还是在小憩?他知道她晚上一直有小憩的习惯。是在与人谈笑,还是在筹谋着怎么逃脱他的掌控,和曲沧风暗中勾结静待着第二次将剑捅入他心肺的时机?
一想到这里,凌守夷几乎快要冷笑起来。
她真的以为他还会这么愚蠢无知吗?
他知道她近在咫尺,只要他想,大可此时搁下纸笔,推开门,长驱直入,去诅咒她,报复她,他恨不能将她一整个咬碎了吞下去,想叫她也尝尝,尝尝她自己到底的心到底是什么滋味,也尝尝日夜弥漫在他心口的恨。
想撕扯,想啃咬,想刺穿。
他也知道她远在天涯。心口的剑疤久久未愈,在她曾经依偎在他怀中与他耳语这情话时,他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剑尖会刺穿他的胸膛。
而这曾经的情热爱浓此时也成了莫大的讽刺。
……烛火毕剥作响。
凌守夷被烛花爆开时细微的动静惊醒,不由怔了一怔。
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得实在太多了。
恨意令他的眼角、手臂、浑身上下的肌肤漫生出一片片淡色的龙鳞,额头生出狰狞的龙角,连眼眸也变幻成细长浅淡的竖瞳。
恨意在这一刻让他又变成一个半龙半人的怪物。
少年厌恶地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
这一刻,因恨夏连翘而生的龙鳞,更像是她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鲜明标记,并朝自己示威。
他厌恶自己身上出现有关夏连翘的一切。
唇瓣用力抿作平直的线条,凌守夷抬手揭下手臂上一片龙鳞下来。
疼痛某种程度上分割了他的注意力。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仅仅只是关注□□本身的疼痛上来。
他像是短暂获得一瞬喘息之机的笼中鸟。
凌守夷微微抬起脸,眼角漫起淡淡的薄红。
于是,接下来便是变本加厉地堪称自虐般的行为。
对着烛火,凌守夷面无表情地一片片拔掉了自己小臂上的龙鳞,嫣红的唇瓣近乎咬出血来,留下一个淡色的浅浅的齿印。
激烈的疼痛过后,便是绵长细密的余痛
凌守夷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小臂,汗水洇湿了脊背,却带来一股近乎快-感释放过后的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独对着这一盏寒灯,漠漠雪色。
夜风吹入殿中。
肌肤上的汗液被冷风吹干。
过了很久。
静如一座冰雕的凌守夷,眼睫猛地一颤,忽然动了动,眼里漾开一阵茫然。
他感到一阵空洞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