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沈方易问到,沈二爷爷就说到:“我对婚姻秉持忠贞,我和她,不曾再有联系。”
未了,沈二爷爷又长叹一口气说:“阿易啊,可是我老了,老了老了,就容易怀念过去。”
"当年我在非洲,染上传染病的时候,命悬一线,她一边四处求医,一边又说她一定要死在我前面,失去爱人的感觉一定比自己死亡的时候还难受。她倒是说到做到。"
沈二爷爷说到情深处,一度哽咽:“谁知这辈子,却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阿易啊,我以为,我不会有遗憾的。”
“这辈子,我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接过火炬,去往更高的地方,去到更远的地方,我贪慕富贵,也沉溺虚荣,更向往权势,商场浮海争斗,直到半个月前,我依旧为那些事,殚精竭虑。"
“可是偏偏半个月前,我有一次梦到她,她站在那尼罗河河谷的花海里,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我从
梦中惊醒,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抱憾而终。"
等到沈二爷爷说完的时候,长长的夕阳光已经悄然从他身上离开了,院子里原本被冬日阳光烘暖的花草植物此刻都焉哒哒地垂下脑袋去,阴冷的北风嗖嗖地从脚底升起,席卷走枝头凋零的黄叶,落入红墙外头的车水马龙里。
沈方易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意外地撞见这个秘密,却也明白,不只是他,就连沈二爷爷自己也明白,他那荒唐的愿望不过是压抑许久的情感在人生的某一时段突然爆发。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吧。
不是五年后,不是十年后,而是在当年华老去,光景不在的某个日暮垂垂的黄昏,心突然猛然地一疼,然后无边的怨恨和后悔如海浪般的袭来,裹挟理智后只剩下荒唐的冲动。
茶凉了,喝完了,沈方易起身。
“阿易——”沈二爷爷叫住他,"你能替我,去拿个东西吗?"“您说。”
"她跟我说过,她要是拍到极光了,就做成胶片,捐给昌京大学的资料陈列馆。""那她拍到了吗?"
“我不知道。"他微笑着,“我从前,从不敢赴约。”"不过我想看看。"
他一字一句重复道:“我现在,真的很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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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昌京大学资料陈列馆的那些摄影作品并不是难事。
负责资料馆的张老师是沈二爷爷的故知,也认识沈方易,他把那叠资料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吹了吹外面的一层落灰,细微的尘土在档案室狭窄的窗口光下纷纷扬扬地落下,似是抖落一场陈封已久的积雪。
"终于来拿了。”张老师把东西给沈方易,“他要再不来,我都要退休了。"
"谢谢张老师。”沈方易接过,翻开扉页,第一页便是娟秀的女性落笔——“致沈商文"
这是他二爷爷的全名。
他合上,跟老张道了谢,返回老宅的时候,见到沈二爷爷,他在昏黄灯光下支着脑袋,打着瞌
睡,屋子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厚重书籍落在红木桌子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一声
响动,靠在那儿的人醒过来。
他见到沈方易,原先倦怠的神色舒缓过来,而后着急地拿过本子要翻开,但手指真的抚上那扉页的时候,他又久久地犹豫了。
"您看看吧,这东西,就是给您的。"
他这才打开,引入眼帘的,就是那四个字:“致沈商文”
除此之外,无其他笔墨了。沈二爷爷一张一张地翻着照片。
那被保存的完好的年华,从那些因为相机的诞生而被人类记录下来的画面里,跃然于纸上,飘进冬日缥缈的熏香淡烟里。
每一张照片,身后都有一个传奇的故事。
沈二爷爷说,她有一辈子钟爱和追求的事业与梦想,即便死在悬崖之下,她也会为尸骨最后融为大地而高兴。
沈方易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辈子,再无遇上良人。还是说世人皆不是她要致的——沈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