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攀在架上的藤萝摇动,枝头簇满紫色华堇。
林淮竹站在廊下,风动花影斜,瑶瑶光影落在他身上,神色模糊。
看林淮竹这样,沈遂莫名生出几分不安,开口问他,“所以你是恨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沈远膳。
虽然这事不是沈远膳主观意愿,但云凌霜的消息毕竟是从他口中泄露出去的,是他识人不清。
林淮竹摇了摇头,看向沈遂说,“不恨。”
沈遂没有说话,静静等着林淮竹的下文。
林淮竹眉眼垂落,嗓音缥缈,“我不恨他,是他恨我。”
这话让沈遂懵了片刻,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沈远膳对林淮竹的态度确实透着古怪,虽然将他带回沈家,却从来没关怀过。
沈远膳为林淮竹打过沈遂,小说中也多次责罚原主。
但仔细想象,沈远膳似乎是对事不对人。
换句话来说,他不是为了林淮竹出头,倘若换成其他人,沈远膳也会对原主下那么狠的手。
而且沈远膳真要在乎林淮竹,会不闻不问,连林淮竹的院子都很少去?
要知道林淮竹是云凌霜被人强辱生下来的,他体内有一半云家的血脉,剩下那一半可是林家的。
站在沈远膳角度来看,自己的小青梅突然被人掳走,受尽折磨十余年,还被迫生下一子,他自然不会喜欢林淮竹。
只不过云凌霜临死前让人将林淮竹交给他,沈远膳因为他们间的情分才收养林淮竹。
但他厌恶林淮竹,所以将他扔到沈家后院就没再过问,要不然林淮竹也不会被沈家上下‘欺负’到十四岁。
但凡沈远膳上点心,林淮竹也不会这么‘凄惨’。
他训斥原主只是觉得原主品行有瑕,跟林淮竹无关。
沈远膳是很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严父,奉行棍棒教育。
林淮竹低低一笑,似是在自嘲,“他厌恶也没错,我的确是一个生父不祥的孽子。”
看他这副落寞模样,沈遂也未多想便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林淮竹眸色寂寂,“你不必宽慰我,我都知道的。”
“不是宽慰你。”沈遂说,“不管别人怎么想,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如果将林淮竹的身世发到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上,评论区肯定会会吵起来。
一些人会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另外一些人则觉得林淮竹的出生就是原罪。
沈远膳透过林淮竹看到了云凌霜的痛苦,秦老爷子正好相反,他看到了云家的希望,沈遂则是看到林淮竹自己。
这十年间他俩经历了很多。
在姬溟阴的洞府相伴,在灵霄峰那九万九千多阶互相搀扶。
既有生死,也有机缘。
所以对沈遂来说,林淮竹不是书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大男主,也不是沈远膳口中的孽障,更不是什么云家的血脉希望。
他就是林淮竹。
但沈远膳跟秦老爷子也没错,只是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所以才会有天差地别的论点。
沈遂目光温和明亮,仿佛阴雨过后拨开云雾的日头,驱赶了阴暗与潮湿。
林淮竹凝望着沈遂,双目有微光。
其实他方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只是想让自己显得凄楚可怜。
林淮竹根本不在意沈远膳的看法,第一次与沈远膳见面,他就知道对方厌恶他。
其实他也瞧不上沈远膳这个当断不断的优柔性子。
从沈遂口中知道他父母那些恩怨,当初沈远膳跟秦红筝在寻云凌霜的路上,几次闹翻又几次和好。
倘若沈远膳果决一些,知道他跟秦红筝秉性不同,不是一路人,当时坚持分道扬镳,也就没后来这段数十年的爱恨纠葛。
在徐仲年的事上也是迟疑不决,在第一次生疑的时候,他便该另寻他法,而不是坚持相信多年好友。
沈远膳外表刚强精明,实际自负又不明是非,还固执己见,对秦红筝有偏见,对徐仲年又太过信任。
前者导致夫妻不睦,后者错害云凌霜。
在决定他去留时,沈远膳依旧如此。
要那日沈远膳一道杀了他这个恶人之子,为云凌霄报仇雪恨,林淮竹倒还敬重他行事果断。
偏偏沈远膳困在所谓的‘情义’之中,提不起杀心又放不下过去。
就因他这拖泥带水的性子,当年才会被徐仲年骗得团团转。
如今十年过去了,沈远膳仍旧没有半分长进,要不然也不会跟秦红筝耗这么久。
林淮竹跟他不同,一旦确定目标便会全力奔赴,绝不会拖泥带水。
他朝沈遂走去,伸出双手。
沈遂还以为对方要抱他,这个时候他不介意给林淮竹一个拥抱,所以也抬起了手臂。
没想到林淮竹捧住他的脸,在沈遂懵然的目光中,吻上了他的唇。
就算方才那些话有几分假意,但在听到沈遂话的那瞬,林淮竹仍旧被那蕴藏着强大温暖的言语安抚到了。
沈遂只觉得轰的一声,整个头皮都炸开了。
这不是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但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林淮竹含住沈遂的唇,几息后便松开了他。
沈遂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林淮竹倒是神色如常。
与沈遂拉开一些距离后,他开口温声道:“你在此处休息,我将徐仲年的尸首送回去。”
沈遂无心吐槽林淮竹这个‘售后服务’,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虽说更亲密的事他俩都做过,但那是林淮竹练功出了岔子。
等沈遂回过神已经错过最佳问询机会,他动了动唇,最后只憋出一个‘好’字。
林淮竹带着徐仲年的尸首离开了,徒留沈遂在这里凌乱,甚至都忘记嘱咐他别乱开杀戒。
毕竟林淮竹不是传统修真小说里那种真善美男主,人物的底色就介于灰跟黑。
即便后期一路攀登顶端,坐上灵霄峰掌门之外,林淮竹也只是戴着心怀苍生的假面罢了。
苍生如何,仙门如何,林淮竹根本不关心。
他主动将徐仲年的尸首送回去,肯定是有其他打算,十有八九是想逼问他的家人凤翎主人是谁。
沈遂想跟上去瞧瞧,刚走出几步又觉得没有必要。
林淮竹的心肝虽然是黑的,但他也不会乱杀无辜,而且他是一个善于控制情绪的人,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
所以他刚才为什么要亲他?
沈遂坐在石凳上,一张脸纠结成了苦瓜,最后也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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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日头高高悬于正南,林淮竹才带着热乎的吃食回来了。
沈遂倚在荷花池旁,捻了一把鱼食洒进水中。
池水荡起涟漪,鱼儿跃出水面。
听到竹门推开,林淮竹走来的脚步声,沈遂以不变应万变。
林淮竹将吃食一一摆到石桌上,“洗手用饭罢,我买了你爱吃的鱼。”
沈遂这才施施然起身,清清喉,拿腔作调道:“你打听到凤翎主人的消息了?”
林淮竹说,“有一些眉目了,不过还不确定,在这里留几日再说。”
这话让沈遂愣住了,“在这里?”
似乎知道沈遂心中所想,林淮竹抬眸道:“徐家这几日会忙着操办丧事,估计没时间来这里,我们也只借住几日。”
借住这个词用的精妙,沈遂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见林淮竹没有提那个吻的意思,沈遂只能当他是一时激动。
用了午饭,林淮竹没在这间竹舍多待,一下午都不见踪影。
沈遂本来想跟他一同去,林淮竹却说,“我只是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不用沈遂陪着去。
虽不知林淮竹要做什么,但看样子不需他帮忙,沈遂自然也不会巴巴跟上去。
林淮竹走后,沈遂便留在竹舍逗弄了一会儿鱼,实在无聊又去里面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