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等你想说时再说。”沈遂体贴道。
其实他理解林淮竹此刻的纠结,毕竟他家情况的确有些难以启齿。
倘若在原来的世界,沈遂身边朋友告诉他,自己的母亲被父亲囚禁,还会联合俩个亲叔叔一块折磨她,他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林淮竹看了沈遂一眼,眸色寂寂。
-
千机阁有一种名为寻香蝶的特殊香料,点燃香料便会引来一只白蝶。
这种寻香蝶一般用作找人。
等他们出了城,林淮竹便点燃一截乌黑的香料,一盏茶后一只白蝶落在林淮竹指尖。
闻了闻他手中的香料,白蝶展翅在前面带路。
沈遂跟林淮竹随着那只白蝶,一路向西,穿过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翻过一道小山坡,前面豁然开朗。
小桥流水,良田美池。
一座淡雅精致的竹舍隐在葱茏的绿林间,庭院中有竹子做的流水泉,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一石一花皆透着禅意,仿若世外桃源。
一个鬓角泛白,眉目深邃,五官英朗的男人在荷花池旁侍弄鱼食,水中十几尾黑金色的鱼在池中吞食。
一阵风吹来,荷叶摇摆,水波荡漾。
那些鱼似乎受到惊险立刻躲进荷叶中,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男人捻着鱼食头也未抬地说,“此处不接待外客。”
沈遂跟林淮竹还没走到门口,三丈开外便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四周的风都因为这声警告劲疾起来,如割喉的利刃拂过他们面颊。
沈遂发现旁边竖着一道碑,上面写着两个字——
止步。
林淮竹却看也未看,径直绕过那道碑。
沈遂没见林淮竹出手,只感受一丝灵力的波动,碑文硬生生碎成了齑粉。
男人这才抬起头,透过竹子做的篱笆看向外面那两个来者不善的青年。
他转过身,沈遂看到男人右臂空空荡荡,竟是断了一臂。
林淮竹走到竹舍外,嗓音如云似雾,穿过篱笆缥缈穿入院中,落到男人耳中却金戈相撞,铮铮震耳。
林淮竹说,“家母云凌霜,家父林胥堂。”
咣当。
男人手中的鱼食掉落,刚探出水面的鱼儿闻声又缩回到荷叶中。
那把剑不是云阶的佩剑,是他为女儿亲手铸造的,取自女儿名字最后一字,唤为霜降。
林淮竹手持霜降,隔着那扇竹门与男人相视而对。
男人双目闪烁,那里面有愧色,有惧意,还有一丝解脱。
他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嗓音仍旧还有几分哑,“进来罢。”
竹门打开,沈遂跟林淮竹一块走了进去。
庭院种植着紫藤,花枝攀在木架上仿佛一道花廊,香气怡人,随风而拂。
花架下立着一石桌,上面摆着一壶茶,还有几样点心,看起来像是招待客人。
男人温声问他们,“茶,还是水?”
沈遂没想到寻仇的方式会这么雅致,他没说话看向林淮竹。
林淮竹既不喝茶,也不喝水,直截了当地问,“当年都有谁?”
男人眸中的悔恨更盛,“当年那事是我对不起你跟你母亲。”
林淮竹神色漠然,对他的歉意理也没理,“你将消息都卖给了谁?”
徐仲年颓唐地坐到石凳上,半晌才艰涩开口,“祸不及家人,可否放过我们的家人?”
听到这儿沈遂忍不住开口,“你出卖消息时,有没有跟那些人说祸不及家人?”
这话说的讽刺,徐仲年面色苍白。
半晌才颤着唇道:“我未曾想过会变成这样,只是当年小女需要凤翎救命,只能……”
终究没说下去,徐仲年长叹一声,站起来说,“我去拿笔写下名单。”
沈遂闻言冷声道:“不用,你就直接说名字罢。”
省得他回屋时会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杀了,仙侠小说不少这种套路。
徐仲年只得哑声道了一声好,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垂着眸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我也知远膳将你接走,等你长大回来会找我寻仇。”
从这人嘴里听到沈远膳,沈遂眉头蹙了蹙。
“其实你不来,我也活不了多久。”徐仲年一口将茶饮尽,他抬起头解脱般笑了笑。
沈遂忽然觉得不对,上前挥开徐仲年手中的茶杯,一手掐住他颈间的命脉,一手给他诊脉。
徐仲年脉象奇乱,还有中毒的迹象。
沈遂刚要喂他解毒丹,就见徐仲年喷出一口血,他面容青白,双目双耳皆淌出了血。
沈遂险些当场骂出一句,艹你大爷的。
怎么仙/武侠小说中自觉迫不得已的反派都爱来这招,就不能将话说清楚再走?
徐仲年吞了剧毒,普通解毒丹与他现在的情况不管用。
沈遂想割开自己的肉,喂他点血看行不行,林淮竹却拦住了他。
沈遂急道:“他死了,咱们就不知道仇人都有谁了。”
虽然沈遂隐约记得几个仇人的名字,但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需要徐仲年这个中间人。
林淮竹冷静道:“他说了凤翎,先前谁有凤翎,谁便是我的仇家。”
这个关键信息是徐仲年在愧疚下无意中说出来的,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听到林淮竹这话,徐仲年双目大睁,喉间又涌出数口血。
林淮竹冷冷地看着他,眸底像是覆着冰霜,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林家是怎么灭门的,我也会杀光你一家老小,包括你宠爱的那个小孙子,我会一刀刀凌迟他,直到最后再结束他的命。”
徐仲年喉咙滚动,额间青筋暴起,他指着林淮竹想要说什么。
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徐仲年便气绝身亡了。
那双大睁的眼睛含着怨与怒,明显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看着林淮竹没有波澜的面容,沈遂心里不由打鼓,他这样一点都不像说笑。
沈遂试探地问,“你不会真要灭他满门罢?”林淮竹抬眸回视沈遂,“吓唬他罢了。”
要的就是徐仲年到死也心怀不安。
不得不说林淮竹这招够毒辣,不过沈遂觉得徐仲年活该。
人已经死了,脉搏也停了,沈遂方才诊他腕间的脉时感觉不对,就算徐仲年中毒了,脉象也不该那么乱。
联想到徐仲年方才说的,沈遂忽然明白了。
徐仲年应该是得了绝症,估计没多久的活头,而小说中这个时期的林淮竹正在灵霄峰修炼。
估计是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他一直没有下峰找徐仲年报仇,怕打草惊蛇。
等他到了无人能阻的地步,徐仲年早已经病逝,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没想到小说中还藏着这么多细节,当然可能就像沈遂猜测的,是这个世界有了自我意识。
察觉到林淮竹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盯着他,沈遂扬起眉梢,“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林淮竹敛下目光,问了沈遂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他这条手臂是怎么断的么?”
这个时候林淮竹不关心凤翎的主人是谁,居然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沈遂浮想联翩,“……不会是你小时候砍断的罢?”
林淮竹说,“是沈远膳。”
怎么又扯到沈远膳了?
而且这还是林淮竹第一次在他面前直呼沈远膳其名,沈遂隐约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沈遂心中的疑惑更大,“你怎么知道的?”
林淮竹:“是沈远膳将我母亲的消息告诉他,然后他将消息卖了出去。”
一时间葱茏的绿竹遍生寒意。
沈遂面色空白了好几息,这到底什么走向,他彻底懵了。
从林淮竹接下来的话中,沈遂才知道事情的全貌。
当年林家一个知情的老仆看林淮竹母亲日日被折磨,终于心生不忍,冒险为她向外传递消息。
那个时候云阶早不知所踪,云凌霜唯一能指望便是一同玩到大的沈远膳。
那个老仆便将云凌霜还活着,被林家兄弟囚禁在暗室的消息全都告诉了沈远膳。
沈远膳早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闻言并没有冲动地立刻去救人。
知道仅凭他一人的力量不可能从林家救出人,他便找到自己的好友,无双城城主徐仲年。
徐仲年有一爱女,自幼得了怪疾,药石无医活不过十岁。
即便是秦老谷主都束手无策,唯一能救她的只有凤翎。
但无论他怎么求,凤翎主人都不愿意将家传宝物拿出来为他女儿治病。
所以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徐仲年便抛出这个饵引诱凤翎的主人,对方果然感兴趣。
徐仲年一边拖着沈远膳,一边与另一人做交易。
沈远膳原本想着最多三日筹备人手相救,但被信任的好友骗得硬生生拖了半月。
他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收到林家老仆的信,见情况不妙他立刻赶了过去,半路正好遇上对方带着林淮竹来投奔他。
那老仆身负重伤,将林淮竹托付给他,还带了云凌霄身死,林家灭门的消息。
沈远膳闻言如遭雷击,当下便想明白怎么回事。
他葬了那个老仆,带着昏迷的林淮竹赶了两夜的路,去无双城质问徐仲年。
其实林淮竹并没有真的昏迷,他也听到俩人的谈话。
因为愧疚,徐仲年自愿让沈远膳砍了一臂。
到底是多年好友,沈远膳无法下得去狠手,但从那以后俩人再也没有来往。
徐仲年也没将林淮竹还活在世上的事透露给凤翎主人,林淮竹这才能在沈家安身多年。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沈遂不得不惊叹一句。
难怪林家的忠仆会将林淮竹托付给沈远膳,他当初以为这段剧情是bug,毕竟云凌霜嫁给林家时没用真实身份。
那林家的人怎么会知道她跟沈远膳交好?
原来这都是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