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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欲阖门的刹那,余光瞥见脖颈后伸过来的一张脸。

是店小二的脸,半张面皮被撕开,双目凹陷。

“我听见他走动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异响。滴答、滴答——”

“说什么呢你!”

小孩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骇得一哆嗦,扭头见是店小二,当即“哇”一声大哭起来。

洛肴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慰:“骗你的,就是一只猫而已,若是真的谁还敢来住店?”

旋即受了店小二恶狠狠一记冷眼,洛肴无奈道:“我这不是嫌无聊吗...”

“你把人仙家官的小孩惹哭,看你一会儿怎么跟人仙家官交代。”

洛肴暗忖着应当无碍,这种事沈珺也没少干,想当年在抱犊山时,每逢他绘声绘色地讲鬼故事,沈珺就会冷不丁在青竹肩膀搭上一只手,能把青竹不存在的魂都吓飞出来。

足边的招财被闹烦了,趁无人注意,一溜烟悄无声息地钻进屋内,竟跃上白衣仙家官的桌沿,纵身踩了他一肩小梅花。

洛肴眼见安抚无果,正准备溜之大吉,鼻尖却嗅到泠泠冷香浮动,刹那好似苍茫天地寂然无声,唯听一句:“过来。”

他回过头,见招财被人无情拎起后颈,四足刚一落地就逃窜无影,身前的小孩努力止住哭腔,揉着眼走近去,白衣仙家官便领他拾级登阁,自始至终都没看洛肴一眼。

洛肴朝店小二一扬眉梢,苦中作乐道:“看吧,仙家官才不跟我们这等凡人计较。”

店小二呛了他一句油嘴滑舌,唤他到柴房将水烧热。

柴房逼仄憋闷,灰烟熏得人眼眶都是酸的,汗珠自鬓角滚落,他抹去时摸到脸上的疤,伤时丑陋,新肉长出后依旧狰狞。

洛肴伸出手,用手背去试水烧开时的温度,破碎的泡在皮肤开出一片糜艳绯红,紧接细如针尖般的刺疼,让他思绪回笼,寻出被郑重保存的白瓷瓶。

这还是当年与琅琊一战沈珺予他的药,莫名没舍得用。此药名贵,用来消除脸上的疤绰绰有余,只不过到时脱皮又是痛痒难耐。

日光拘于狭小烟窗,照不透屋内暗色,灰尘在半空漂浮,茫茫然无所依从。

九年,很快就是十年。

他甚至曾想过干脆剖丹洗髓拜入却月观门下算了,但转念一想,却月观弟子三千,占地百亩,人家又是观尊首徒,还他妈修无情道,套近乎的难度也减不了多少,况且大门派律令规戒束手束脚,远不如孤身一人自在——

自在?

他猝然推开柴房窄旧的木门,寒风狂灌而入,撞碎灰雾阴霾,只见远山如黛,淡云似纱,于不尽重霄层层远退,苍茫大地,无际无边。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而今天地广阔,自当纵情徜徉,一蓑衣一斗笠、一壶酒一支桃,雨幕垂钓,对月碰盏,迎山放歌。

他本就是闲适散漫无所事事的人,现下只不过多了一个“目的”而已,心想有什么好失落的,虽然沈珺此人的步伐难追了点儿,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但途中亦不乏策马驰骋原野、不乏泛舟逍遥江湖,简直不要太潇洒。

洛肴萦绕在眉宇间的阴郁之色登时散去,宛如云破月来,仍是托身白刃里,剑扫两道十四州的风流无名客。

次日,白衣仙家官与那小孩没再停留,天光方亮便离开此地。洛肴拖到午间才向掌柜提起辞别一事,抛着这段时间的月钱掂了掂,颇为肉疼地行至城中马厩,连哄带骗地换了匹良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