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现在绝对不能将徐青压下去。
因为如果定性徐青作弊,那改稻为桑算什麽,首辅丶陛下会怎麽看?
何丶吴两人,加上冯西风丶周提学,这一干人是不是也要被连累?
一个官员的背后,往往不是一个人。
何况这些人,哪怕最弱的吴知府,如今也是吏部左侍郎极为看重的马仔。
吏部左侍郎往往就是下一任的天官,再差,往前一步,也是工部尚书之流。入阁的希望不小。
沈墨现在眼前只有两个选择,力保徐青,不力保,那就只能认定徐青作弊。
没有中间选择。
因为这家伙的文章太优秀了,优秀到你不判定他作弊,那在众人商议之后,只能公推他做五经魁,甚至解元才行。
而且无论是四书题,还是五经题,徐青于公于私,都是当之无愧的本次乡试第一。
其实徐青本身没有想得这麽深,但他清楚,如果想让同一个屋子的人,答应他开个窗子,那最好说你要开天窗。
如此一来,大家也愿意接受开窗的结果。
命运啊,无论有多麽扑朔迷离,徐青都要尽力争取把握在自己手里的。
「你即使不这样做,难道知道是你,还能不点进五经魁?顶多是拿不到解元。」沈墨暗自埋怨。
可他心里明白,徐青要的不是力挺,而是确保结果。
沈墨现在算是见识到这头江宁猛虎的狠辣了。
「此子如此年轻,行事却日暮途穷,倒行逆施。到底是为何?」沈墨完全想不通。
他缓缓吐一口气,说道:「诸位,我有一言。」
「主考大人请吩咐。」
沈墨说道:「此人文章,无论是四书题,还是五经题,皆为本次乡试第一,我想大家肯定心里毫无争议了。」
「主考大人所言甚是。」
此时,众考官丝毫不提文风不同的问题这事情,由得沈墨自己去头疼。
沈墨话锋一转道:「大家真以为此人文章,绝无作弊的可能了吗?」
「额。」众考官心里骂娘,却不敢回答。
沈墨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大家心里对此事的顾虑,所以沈某便为大家打消这一层顾虑。」
「烦请主考大人直言。」
沈墨:「本朝宿老之中,以学识之渊博,方阁老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只要咱们请方阁老过来一观,便知此文是不是往古的圣贤文章了。」
沈墨很清楚,方阁老就是陛下安插在南直隶的一把神剑,而且方阁老以忠直闻名当世,他说的话,胜过任何担保。
只是如此一来。
沈墨暗自叹息。
方阁老担保徐青的文章,等于将方阁老毕生的名望和徐青绑定在一起。
再加上,南直隶解元,向来有天下第一解元的称号。
徐青等于平白在身上加了两层护身符。
以此子的狠辣,不知道要凭此做出多大的事来。
然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平息徐青文章带来的争议。
毕竟这争议,直接能烧到他身上来。
众考官虽然知晓此事不太合规矩,但方阁老有陛下赐下的银鱼袋,能直接给陛下上密疏。
本来就有资格插手地方上极为重要的事务,因此请过来,以陛下对方阁老的信任,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而且他们不能不承认,唯有以方阁老的名望,才能平息此事带来的争议。
要知道,方阁老自己的子孙,都没有考中举人丶进士的,这份清望加持,谁能明面上再做置喙?
于是众考官听了沈墨的意见,决定请德高望重的方阁老过来。
方园。
方阁老坐在青藤架子旁边的躺椅上,晒着太阳。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还活着,便自然有尘世的烦恼。
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爷爷,有个绣衣卫过来找你,说是请你去贡院一趟。」一个朴实的青年走进来,向方阁老禀报。
他提到「乡试」二字,显然很是向往。
方阁老没关心乡试有什麽事,而是对青年道:「偈宝,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参加科举,求取功名?」
「孙儿听爷爷的。」
方阁老叹息一声:「那就别去。」
「孙儿不明白。」
方阁老:「等爷爷死后,你们都会富贵的,但不能是现在。叫人进来吧。」」
「唯。」
青年领着传信的绣衣卫进来,
方阁老仔细听他说了事情,便道:「走吧。「
随后,绣衣卫请方阁老到了封锁的贡院。
这消息很快传遍应天府各大势力耳中。
请方阁老来的主考官沈墨根本不在意,他就是要大张旗鼓请方阁老来,这样才有效果。
方阁老进入贡院。
众考官早在此等候,见到他进来,纷纷行礼。
此老在朝数十载,名望巨大,而且从不结党营私。此外,位极人臣,却始终圣眷不衰,本朝仅此一人而已。
更关键是,方阁老在朝时,大家都不记得他做过多少大事,但方阁老一离开,众人总觉得朝局没有以前平稳了。
而且,方阁老致仕多少和首辅要进行变法有关。
他资历太老,继续在朝,不利于首辅揽权,在内阁发号施令。
方阁老没有过多寒暄,始终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等众人行礼之后,他缓缓开口:「看看那文章去吧。」
「诺。」
众人簇拥着方阁老,到了阅卷的大堂。
沈墨请方阁老坐在主考的桌案,方阁老也没推辞,拿起早已摆好的文章,逐字逐句地看过去。
直到将四书题和五经题的答卷尽数看完,
这时众人已经等了许久,却不敢催促,只能耐心等待方阁老说话。
方阁老徐徐开口,
「沈君山,你是要做事的人,不能如此没有担当。」
沈墨做汗流渎背状:「多谢阁老指教。」
方阁老暗自叹口气,他清楚,沈墨这辈子只要不犯错,必定入阁,所以做事不需要有担当魄力,上不得罪天子,下不得罪群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还得是少年人,才有棱角。」方阁老回忆起徐青的长相,当时他没怎麽关注徐青,但一回忆,那日的酒宴,历历在目。
旁人是老来健忘,他则相反,越老记忆越好,连自己婴儿时期的事,都能回忆起来。
这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方阁老收回心中的感慨,平静道:
「此子当为本次乡试的解元。」
他没有过多的描述,仅仅是平平淡淡说出自己的答案。
众考官不知为何,心里的大石直接便放下了。
此老犹如坚韧不拔的高山,能经历任何风雨。
「多谢阁老。」沈墨真心诚意一拜。
他知晓,方阁老不会拒绝的。
只是没想到,方阁老如此乾脆,
「那你们继续吧,不必送我。」
「唯。」
众人目送方阁老离开。
沈墨注目一会儿,随即对众人道:「大家继续吧。」
副主考王老大人,老神在在地坐在副主考的桌案前,依旧和之前一样,送上来的答卷直接「取」。
这也为难了沈墨。
举人名额就那麽多,将这些荐卷全都取中,根本不现实。
所以他得刷落一批出去。
因为作为主考官,反驳副主考和同考官的意见,要有充分的理由,所以他得认认真真写出驳回的理由。
手上的活,自然也多了不少。
他知晓,这是王老大人故意为之。
沈墨知晓为什麽,只能受着。
这都什麽事儿。
现在估计所有考官,都觉得事是他惹出来的。
他对此冤枉不已。
经此一事,他更加警醒自己,千万不要想着做事,做事必然会出错,不做自然不会出错。
他仿佛由此大彻大悟,权力心更加淡了。
他身为状元,有权力欲才是祸根。
没有这份念想,该有的,迟早会有。
经过一番忙碌的阅卷,以及评定名次,乡试的结果终于出来。
徐青自然是今次乡试的解元无疑,不过众考官也为谢泉感到惋惜,明明是此次考试第二好的文章,结果因为和徐青同在易经房,连五经魁都没捞着。
时也,命也。
不知道眼高于顶的应天名士谢泉,知晓自己被一个少年压住,会如何作想。
一念及此,众人竟忍不住想瞧瞧乐子。
随后自然是将试卷密封,交到京城进行「磨勘」。
但放榜则不需要等到「磨勘」之后,直接填好,用印,存档,便可进行放榜。
于是,徐青考中解元的黄报,径自以最快的速度,交由专门的差役送往江宁府李宅。
就在乡试放榜之时。
徐青忽有所感,随即观察青铜镜,
「这是—...」
徐青目露惊讶。
此时此刻,气运一栏的文字内容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