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洛阳城只有冬季才下雪。
可即便下雪,满城屋檐下也依旧会挂着牡丹,洛阳城的牡丹从不凋零。
风一吹,或粉或红的花瓣便会随着大雪洋洋洒洒落下,雪团轻巧,花瓣飘摇,那是林斐然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他们一家三口会坐在房顶,躲在伞下,身前摆上一桌佳肴,共赏雪色花景。
霎时间,梦中的雪与花向天倒流,景色扭曲混乱,一幕幕回忆闪现,奇诡又熟悉。
她看到了簌簌落花中翩然起舞的母亲,乌发如云,眸光灵动,看到了母亲的手无力垂下时,父亲那凝滞的背影,彼时窗外残阳如血,红得惊人。
骤然回首,年幼的她又坐到了小书房内,一笔一划地在册子上写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她做得认真,母亲便在窗边笑吟吟地撑头看她,唇瓣翕合,却听不到声音。
倏而转到朗月下,母亲悠悠挑出几根竹篾,如玉的竹面映着清辉,在她手下根根交织,编作一个掌心大小的花篮。
远处传来几声刺耳的弦音,那是父亲在学琴,从午后到夜晚,每日这样练习却也不见进步。
母亲掩唇笑了几声,随后开口唱和,歌声清幽,却断断续续,林斐然倾耳去听,却依旧听不明晰。
她梦到母亲折了一只会飞的白鹤,轻巧一吹,白鹤啼鸣振翅,如一道流星击向长夜。
她梦到父亲满眼温柔地看着她,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让她不要伤心,要好好活下去,他说人应如山而长立不倒,如水而包养万物。
她梦到几位长老对她关怀备至,梦到和卫常在一起在溪边垂钓,簌簌桃花顺着流水飘过,堆积岸上,沾湿他的衣摆。
人生而疾苦,为了不多的甜,她可以忍耐很多,忍耐同门的刁难、忍耐冷嘲暗讽、忍耐无谓的攻击。
可这仅存的美好,原本也都是假的。
秋瞳所做的,不过是用利刃划开了眼前的虚无,让她看到了真实。
秋瞳没有抢走任何东西,因为她原本就一无所有。
*
“寻芳长老,为何都五日了,斐然还是没醒?不若我再联系农月长老,让她先不要寻药了,把斐然救醒再说。”太徽急得团团转。
寻芳听到农月的名字,神色一冷,猛地关上药匣:“她这是入了魇,你也该知道,修士入魇就等于活死人了,能不能醒全看她自己,旁人有何办法?!”
太徽叹气:“我也是怕你糊涂,因为那点恩怨便……”
寻芳看他,颇有些咄咄逼人:“便什么?因我与她有宿怨,便不用心医治,任她等死?我还没这么胆大,敢拂了首座面子!”
寻芳早先就是取骨的一员,不过她因受伤境界大退,再无力取骨,只能立了心誓后退出,先前张春和许诺的东西便都便宜了农月。
她冷哼一声,面上不见多少悲意:“她又不是死了,这样正好,取骨时还不怕她反抗,先
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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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人被困住了,太徽长长松了口气,若是真让她出事了,又要怎么和首座交代?
他落地后疾步上前,先是细细看了她的双眼,并未发红,也无入魇迹象,这才道:“斐然,你这是做什么?”
林斐然没有回答,眼神极为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阵局。
这样的榫卯阵就如同结构复杂的鲁班锁,符文中的横竖就如同一根根勾连的斜柱,只要在它完全合缝前,找到锁舌,便能一举击破。
太徽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烦躁,他方才同卫常在争论剑骨一事已然碰壁,后续定要再向首座回禀,事情全都堆在一处,眼下又得顾及她林斐然,真的很累。
“斐然,上次山洞之事我们已然知晓。那个什么秋瞳,不过刚入门两月,怎么比得上你与常在相熟十载,又何必在意她?”
话是这么说,太徽双眼却紧紧盯着她,见她一语不发,心下忍不住多思。
主人入魇,剑骨还能用吗?
“斐然,你再抬头,我仔细看看你是否神台清明,这不是小事。”
寂冷的雪夜只有风声,无人回答。
精铁与法阵对抗,擦出一簇簇火花,如星的光点在夜里猝然点亮,转瞬消失,梦幻又冷然。
“我要离开三清山。”
林斐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眼角还带着些红,仿佛梦中之景烧灼后的余热。
太徽揉了揉额心:“斐然,你想退婚我们并未反对,想赶走秋瞳也无不可,无论做什么我们总是支持你的。只是一个秋瞳而已,值得你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吗?”
“说谎!”林斐然音调提高,却更显哑意,“什么家?你们分明只想要我的灵骨!”
林斐然手中长剑不停,灵光荡过,震得她手臂隐隐作痛。
最让她难受的不是卫常在移情变心,而是他与这些所谓的亲人一同谋求、欺骗她,他们把她养大,却与养猪狗无异,到时即食。
只要她不愿奉出血肉,那看似护她的刀剑便会立刻调转锋刃,向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