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看着他笑了笑,指着椅子说道,「不用拘束,坐。」
等陈凡坐下,他又说道,「听四爷说,你已经读完了『四小经典』?」
陈凡咧嘴笑了笑,说道,「《医学三字经》丶《濒湖脉学》丶《药性歌括》丶《汤头歌诀》这4部书是先背完的,然后再背了《针灸甲乙经》丶《神农本草经》丶《黄帝内经》丶《伤寒杂病论》丶《金匮》丶《难经》丶《瘟疫条辩》这7本,四爷那里的医书都背完了。」
陆老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按照卢四爷所说,陈凡从春节前开始学中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两个多月,背完11本晦涩难懂的中医典籍?
玩儿呢?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麽,只是轻声问道,「问曰∶愿闻人气之清浊者,何也?」
陈凡不假思索地说道,「岐伯对曰∶受谷者浊,受气者清。清者注阴,浊者注阳。浊而清者,上出于咽;清而浊者,下行于胃。清者上行,浊者下行。清浊相干,名曰乱气。」
陆老爷子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又说道,「涩缘血少或伤精,反胃亡阳汗雨淋。接。」
陈凡立刻背道,「寒湿入营为血痹,女人非孕即无经。寸涩心虚痛对胸,胃虚胁胀察关中。尺为精血俱伤候,肠结溲淋或下红。涩主血少精伤之病,女人有孕为胎病,无孕为败血。杜光庭云:涩脉独见尺中,形同代为死脉。」
然后陆老爷子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包括了刚才陈凡提到的全部11本书里面的内容。
但是不管他问到哪一句,陈凡都能对答如流。
考验了小半个钟头,陆老爷子才满意地点点头,「基本功很扎实。」
随后看着他,「学过诊脉没有?」
陈凡也不加掩饰,很坦率地摇头,「没有。」
陆老爷子笑了笑,「那就是只会背死书。」
面对老先生的调侃,陈凡也不以为意,呵呵笑道,「所以才拜托四爷,到您这儿来求教。」
陆老爷子哈哈一笑,「知之为知之丶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怕你不会,就怕你不能正视问题。」
顿了一下,他便说道,「中医共有浮脉丶沉脉丶迟脉丶数脉丶虚脉丶实脉六大类脉象,每个大类又细分若干种,有些相像的脉象,若是诊断不细,就会南辕北辙,所以要学中医,首先要沉下心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凡,「我知道你天资聪颖,能够用两个多月背下11本书,就算不是过目不忘,也相差不远。不过学临床和背书可不一样,如果你真心想学,我每周一三五上午在这里坐诊,偶尔还会应邀去别处巡诊,我看病时你可以跟着我,我看哪个病人,你就跟着看哪个病人,如何?」
陈凡眼珠微转,沉吟两秒,说道,「谢谢先生抬爱,我愿意跟着您学。」
随即又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我还在队里兼着广播员和兽医,如果偶尔有突发状况,时间上有冲突,可不可以请个假?」
听到这话,陆老爷子便摆了摆手,笑道,「你有公务在身,当然是以公务为重,哪怕临时不来也行。」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在我这里,不算学徒,我也不会教你看家的本事,只会教你诊脉和下针的基本功,至于别的,你可以看,但我不会解释,所以不用守我的规矩。」
还能这样?
陈凡讪讪笑了笑,点头说道,「那就麻烦您老了。」
陆老爷子笑着点点头,「以后你叫我陆大夫就行,他们都这麽叫我。」
陈凡自然没有意见,「诶,陆大夫。」
陆老爷子看了看他,「那你是从今天开始,还是改天?」
陈凡毫不犹豫地说道,「就现在吧。」
反正今天也没事,来了就不走了。
陆老爷子也不多说,指了指旁边,「你就在这里坐着,等病人上门。」
陈凡当即搬动椅子坐到他身边的桌角。
只教基本功丶许看不许问,那不就是记名弟子麽?
对于需要手把手传承的中医来说,记名弟子几乎学不到什麽真东西,但是陈凡就是那「几乎」之外的例外。
如果不能把陆老爷子的本事掏空,技能板?……砸了!
……
南湖公社有一个镇丶五个生产大队,合计人口有3万多人,医疗资源方面,除了五个生产大队里面,各有一个赤脚医生之外,重大疾病基本上就只能靠镇上的卫生院。
南湖卫生院的历史还不短,最早是在四几年解放区的时候,在部队野战医院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部队撤走之后,当时的班子将留下的医生学徒丶收编的优质郎中丶短期培养的护士等十几个人集中起来,组成了南湖医院的草台班子。
建国后要在全国各地的乡镇上建立卫生院,镇上便将那个小小的南湖医院,改建成了南湖卫生院,经过几次扩建,现在的南湖卫生院共有医护职工40多人,办公场所是三栋平房。
一栋正对着马路的是门诊部,从门诊部穿过去,后面隔着一个大院子的房子是住院部,住院部和门诊部中间横着一栋厢房,便是后勤办公室和职工食堂。
就这麽一间小小的卫生院,要满足全公社3万多人的医疗需求,负担不可谓不重。
所以这里的医生除了要在门诊部坐诊,同时也是后面住院部的主治医师,前后两头都要兼顾。
陈凡跟在陆大夫身边,坐了整个上午,每来一个病人,陆大夫就先自己诊断,再让陈凡上手诊脉。
如果换成别人,恐怕病人们早就不干了。
什麽意思?老的来了小的来,当我试验品啊?
不过眼前这两个人又不一样,一个是在南湖土生土长,即便半辈子都在县城工作,但每个月都会有两天回来南湖坐诊,并且退休后一直待在南湖发光发热的陆大夫。
另一位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异军突起,以一杆笔使得南湖出圈,闻名云湖地区的「陈老师」。
如此一来,病人们便没了意见。
反正有陆大夫坐诊兜底,那还怕什麽?
倒是有些病人和陈凡拉起了家常。
「陈老师你学了兽医,又要来学中医吗?」
「陈老师多才多艺啊,都那麽大本事了,还要来学医术。」
「啊哈,原来陈老师是来学医术的啊,我还以为……哈哈,没什麽没什麽。」
陈凡不管对谁,都是耐着性子微笑面对。
这也是陆大夫跟他说的,为人医者不可有气,因为很多病人都是心里焦急丶带着「气」来的,如果医者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弄不好就是针尖对麦芒,吵都能吵起来,还看什麽病。
而且看病时也需要沉心静气,才能精准诊断丶有效开方。如果很容易就受到干扰,那麽诊断丶开方的时候,就会因此受到影响,从而误判,这样对于医者也是大忌。
所以看到患者找陈凡东拉西扯,陆大夫也不阻止,反而面不改色地偷偷观察,当看见陈凡始终表情如一,才暗暗点头,讲解脉象和病情的时候,也更加细致三分。
等到上午上班结束,另外一位中年医生过来接班,陆大夫又带着陈凡去了后面的住院部。
这里住着十几位重病患者,内科外科骨科都有。卫生院里只有两个中专毕业的西医,看点小毛病还行,对于这种重症,完全是有心无力,所以全靠院里的几位老中医在担着。
要问为什麽这些重病患者不去县里丶甚至地委的大医院?
非常简单,没钱。
哪怕从五几年开始,国家就在全面推广农村合作医疗,到现在全国的合作医疗覆盖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在大队里面找赤脚医生看病,个人只负担20%,大队部承担80%,个别条件好的大队,甚至百分之百报销。
但是到公社卫生所丶区卫生院和县医院看病基本上为自费,没有地方会给报销。
而且除了医药费,食宿费用也是一大笔开支。
在家门口看病还好点,家人可以送饭过来,也可以换着人陪床,如果去外面,各种额外开销就足以压垮一个家庭,所以基本上公社和县医院就是这个年代的人看病的极限,极少会有去大城市医院求诊的,即便是有,那也一定是有丰厚家底的人。
可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这个时代病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公社卫生所/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