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春愁压绣鞍(2 / 2)

当初贾琮将龄官带回神京,她本来是邹敏儿为教坊司买的戏女,是贾琮找了杜青娘帮忙,转了教坊司乐籍。

所以,龄官日常不在贾琮丫鬟之列,虽入住贾琮院中,并无固定差事,每日或认字读书,或洒扫庭院。

隔三岔五便下厨一次,给贾琮做些江南口味菜肴,为他调换口味。

书房之中寂寂无声,南窗下案几上的西洋座钟敲了三下,贾琮放下书本,伸了伸腰身,便靠着椅子上养神。

突然感到一双柔嫩的小手,在自己两边太阳穴上慢慢揉搓,力道轻柔,原先的疲惫沉重,很快便舒展开了。

贾琮笑道:「龄官,你这手段是哪里学的,力道适中,很是舒坦。」

龄官笑道:「我在戏班学戏时,我师傅要教十几个姊妹,有人学得快,有人学得慢,师傅时常累心,着急上火就头痛。

就比如豆官,她虽然是个聪明的,但是太过贪玩,学戏的时候老走神,师傅教的腔调,经常被她唱走样,把师傅气的不轻。

师傅的戒尺一半都是给她预备的,嘻嘻。

因为我是学得最快的一个,空闲最多,每次见到师傅发火,我就给她揉一揉,熟能生巧。

师傅不头疼了,小姊妹们就少挨些手板子。」

贾琮笑道:「怪不得豆官丶葵官她们都和你要好,你一说肚子饿,豆官就急着给你找吃的,原来你有让她们少挨打的本领。」

龄官被逗的噗嗤一笑。

……

贾琮又说道:「龄官,好久没听你唱小曲儿,还真有些想听……」

龄官有一副清丽曼妙的嗓音,当初贾琮和邹敏儿在戏班初遇,就曾被深深惊艳,贾琮每每想起起,至今难忘。

龄官笑道:「三爷爱听,我当然爱唱,不过如今神京不是不让唱戏吗,别人听了去,会不会给三爷惹麻烦?」

龄官之所以这麽说,因去年十月甄老太妃过世,国丧之期,常例禁绝歌舞酒宴。

但过了头三月大丧之期,民间早已松弛,酒楼瓦肆,虽依然禁绝歌舞,但酒宴早已常开,只是喧哗尺度需加克制。

在大宅门内院,年后黛玉丶薛姨妈等过生辰,也是照开酒宴,但是戏乐歌舞却还是顾忌的,并不敢随意开禁。

所以,龄官入了伯爵府,除了独自练声,从不在人前唱曲儿,倒是可惜了她的好嗓音。

贾琮笑道:「在自己院子没什麽打紧,你去关了房门,过来轻声唱来,我们两个自己听了做乐,不让被人听到就成。」

龄官听了贾琮的话,也觉得好玩,便跑去关了房门,走到贾琮身边坐下。

轻声笑道:「三爷送我的那套西厢唱本,我来回看了好多遍了,里面很多新曲调,我都学会了,都唱给三爷听可好?」

她笑着挨了贾琮近些,倒像是怕被人听去犯了忌讳,在他耳边轻轻唱道:

「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

寂寂书房之中,曼妙的嗓音悠悠缓缓响起,娇丽柔婉,稚美通透,如丝如缕,似乎能绕梁三日而不散。

贾琮感到颊旁有青丝撩动,还有龄官身上淡淡的香味儿,伴随着动人的唱音,让人不自觉迷醉。

贾琮突然想起去岁,他带着龄官和邹敏儿,为躲避苏州卫指挥使罗雄的追索,半夜乘船逃离姑苏。

当日航船夜行,龄官也是像今日这样唱曲,舱中三人,各自情怀,如今想起依旧心潮涌动。

一曲终了,贾琮笑道:「龄官,这曲词非常好听,唱得也很是应景。」

龄官笑道:「三爷马上要下场春闱考状元,可不得选个应景的来唱,多亏三爷教我写字读书,不然我哪里懂这些。

就盼着这次三爷下场春闱,如愿以偿,金榜高中,我们也好跟着沾光体面。」

贾琮笑道:「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当真好情致,好气魄,希望不负这麽好的曲子,来日也能有这般情怀……」

……

神京,东城,贡院门口。

这几日时常有不少赶考举子,特意来这里走动。

因按往年春闱的规程,这前后几日时间,朝廷便会昭告本年春闱主考官和相关属官。

春闱的主考官和相关属官,不仅仅主持春闱入场监考,更是承担考后试卷初筛丶复选丶评等丶排名等遴选重任。

这关系到每一个赴考举子的仕途前程,在举子眼中便是重中之重之事。

因此,这几日陆续有举子到贡院门口观望,彼此遇到相熟之人,常会热情洋溢的高谈阔论。

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

曲中之意,不正是这些应考举子平生之志……

今日也同往常一样,虽快要临近日落,但贡院门口聚集的学子,还是有增无减。

贡院对街的几家酒楼和肆铺,都坐了许多过来观望情形,顺便结伴用晚食的举子。

此时,街道的另一头,渐渐传来踢踏的马蹄声,初时声音极细,很快变得清晰响亮,最后成为急促的闷雷之声。

许多贡院附近的举子,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街道远处。

在街道的尽头,火红耀眼的落日映照,十馀匹骏马沐浴着如血残阳,不急不慢的奔驰而来。

渐渐如雷的马蹄声,似乎在每个举子心头,敲响了隆隆鼓声,震撼着心神,荡漾起满腹热血……

这些骑士之中,领头的是两名穿青色官服的礼部六品文官,其中一人身上背着明黄色包裹,神情异样肃穆。

其馀十人都是顶盔贯甲,腰悬长刀,威武精壮的禁军骑兵。

贡院附近观望的举子们,如同被劲风拂过湖面,卷起层层涟漪,全部不由自主的围绕过来。

那十馀骑到了贡院门口,两名礼部官员率先下马,其馀禁军骑兵,策马拱卫,及时拦住不断涌上来的举子。

身背明黄包裹的礼部文官,仔细解下背囊,从锦盒之中取出黄文诏书,双手举起过顶,向北微微一礼。

此时,早有贡院属官和差役蜂拥而出,将贡院门口早就清理洁净的张榜处,仔细涂上细密米浆。

礼部文官将黄文诏书小心翼翼张贴上去,随从的十名禁军骑兵下马,在皇文诏书前立定护卫。

早已汇集过来的举子,已忍不住蜂拥向前,在禁军护卫之前,堪堪停住脚步,但依旧没停下人群的推搡和骚动。

此刻张榜于贡院门口的诏书,正是朝廷昭告嘉昭十五年春闱主考官和属官的名录。

……

诏书上密密麻麻,罗列近百人的官员名字,拥挤的举子人群,不让发出或惊叹,或意外,或惊喜的声浪。

春闱之前,曾经掀起的各种波澜,就在这一刻,似乎都能隐约听到激起的回音……

诏书的最上一行,赫然写着本届春闱的三名主考官,吸引了所有举子的瞩目。

内阁大学士王士伦丶吏部尚书陈墨丶礼部右侍郎黄宏沧……

在街对面的一座酒楼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目光炯炯的望着皇榜。

他正是贾琮的随身小厮江流,他得了贾琮的吩咐,这几日都在关注贡院门口的动静。

酒楼的另一端角落,靠窗的桌子上,一个年轻人左手端着酒杯,小指处戴着一截褐色指套。

他也是目光灼灼,望着贡院门口的诏书,听着举子们念出的名字,便转身会帐离开。

贡院门口除了赶考举子之外,神京各大贵勋高官府邸之中,像江流这样的人物,并不在少数。

对于这些人来说,整张诏书最有价值之处,不过是首行那三个名字。

当贡院门口观看诏书的举子,越聚越多,人声持续鼎沸之时。

这张诏书的内容,已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在神京各种渠道中流传,必将牵动许多人的敏感神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