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宝玉院。
王夫人嘱咐了宝玉不少闲话,正要起身离开,闻到房中古怪的味道。
说道:「袭人,房里的药味有些浓重,日常让小丫头多开窗子通风,不要呕坏了宝玉。」
宝玉听了脸色一红,将书案旁的一盆杜若,用脚轻轻踢到案底,那花盆里被他倒了太多药汤,泥土都浸成黑色。
王夫人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麽,问道:「我来了许久,其他丫鬟都见到,怎麽惟独不见了麝月?」
袭人听了也是一愣,她倒是没留意到这事,一旁的宝玉眼神有些慌张,说道:「方才我有事让麝月去做,呆会儿就能回来。」
袭人听了宝玉这话,心中有些怀疑,宝玉日常都是在院里使唤丫鬟,极少叫丫鬟出门办事。
即便使唤丫鬟出院子跑腿,多半也是三等粗使丫头去办,没有让麝月这等大丫鬟跑腿的道理?
王夫人想到原先宝玉房里的小红,就是个有心计的,经常没事出去闲逛,结果和东府那人牵上关系。
自己因这小红不安分,就把她撵了出去,结果东府那小子愣是抬举了她,硬生生做了荣禧堂管事丫鬟,让王夫人丢尽了脸面。
这事在王夫人心中留下阴影,使得她对宝玉身边的一众丫鬟,都起了不小疑虑,多少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王夫人听宝玉话语有些发虚,眉头微微一皱,她知道儿子一贯纵容丫鬟,常给她们护短,一时也不去说破。
说道:「袭人,院子里的人你要看好,日常不要闹出什麽事,现在府上不比以前了,省得给人落下话柄,我和老爷脸上不好看!」
袭人连忙应了,王夫人又让宝玉留在房里休息,自己带着袭人出了房间。
等到两人走到院子口,王夫人话音有些严慎,问道:「这些时日,宝玉在房里可都安稳,有没有其他什麽事情?」
袭人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跳,说道:「其他倒没什麽事,只是二爷挂念林姑娘的病情,让我出门打听了几次。
不过,最近林姑娘都在东府调养,并没怎麽来西府走动。」
王夫人听了脸色愤懑,说道:「林家以为多读了几本书,有了一些功名,便说出那样要文要武的话,如此奚落我的宝玉。
宝玉也是个实心眼的,如今还想着那丫头,实在是多此一举,以后宝玉再让你去打听,你应付一下就成,不要又让他牵扯起来。」
袭人一听这话,心中一松,她在王夫人面前提这样的话头,不外乎就是想得这样的话头,只是可惜如今太太再不提宝姑娘……
说道:「太太尽管放心,我会按太太的意思去办,宝二爷是个重情义之人,如今也是年轻才会这样。
眼下二爷满了十五,过一二年只要成了家,心思也就稳妥了,也就不会再有这些杂念了。」
王夫人颔首微笑:「你倒是有见识的,这话也是在理,照理按宝玉的身份,要配一个贵勋官宦之女。
但是老爷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不拘泥门第高贵,给宝玉找一个知礼本份的女子,好生过安稳日子,才是长远之计。
再说,贾家本就是国公门第,我们这样的人家议亲,对家的门第高低,本也不是什麽打紧之事。
不像那些小门小户,总要寻高门贵女结亲,也好抬一抬自家门第……」
袭人对王夫人话中的吹嘘,似乎自动滤过,唯独不拘泥门第高低丶知礼本份等字眼,也是很入她的心。
……
荣国府,荣禧堂。
麝月快进荣禧堂大门,见院子里有两个粗使丫鬟,正拿着笤帚在洒扫庭院,院中各处门窗栏杆都洁净明亮,十分清爽轩朗。
院子四周靠墙的位置,都种满了青翠修竹,其馀花圃假山之处,种植了许多薜荔丶藤萝丶杜若丶风莲等花木。
麝月看出这些绿植都经过精心修剪,在仲春时节长得郁郁葱葱,满眼看去皆是青翠,让人赏心悦目。
她正见小红坐在正屋门口游廊上,衣着乾净利落,脸色莹白,神情活络,鸦黑发髻身上插只镶翠银簪,正在绣一方绢帕。
麝月笑道:「你如今当真逍遥自在了,躲在这院子里头,都不知外面日月,是不是快忘了有我这人。」
小红抬头看到麝月,笑道:「麝月姐姐今日怎麽有空闲,到这里来逛?」
麝月笑道:「我今日得了二爷的吩咐,出来给他办事,路过便来看看你。」
小红好奇问道:「二爷房里怎麽多小丫头,出门跑腿怎麽还使唤起姐姐来了?」
麝月说道:「还能有什麽事情,二爷这几日病了都在房里,想打听林姑娘的病情,最近有没有到西府走动。
这事二爷也不敢太张扬,大概是觉得小丫头不牢靠,才叫我出门打听。
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平日我也不好常到你这里走动,今日出门也是得了便利,过来看看你自在不自在。
再则,我想现在你是三爷的丫鬟,经常进出东府,必定清楚林姑娘的事。
我去找别人打听,弄得张张扬扬,也没什麽好处,还不如来这里问你两句,又安静又便利。」
小红笑道:「我上午刚去东府给三爷送果子,回来便顺道去看了林姑娘,她脸色精神都极好,姐姐是个聪明人,必定知道其中缘故。」
麝月微笑说道:「这还不够清楚吗,林姑娘这麽通透的人,养病只是托辞,我也早就猜到了。
荣庆堂里的事情,哪里是瞒得住人的,必定太太和老太太替二爷和她议亲,林姑娘得了消息,才生出这麽一堆事。」
小红笑道:「姐姐既然是明白人,就知道林姑娘是个满腹经纶女子,从小又受林老爷这等父亲薰陶。
二爷有是散漫富贵性子,他和林姑娘本就不是一类人,这两人怎麽都拢不到一起。
林姑娘这样的人物,总要一个少年得意,文武出众的人物,将来才能正经匹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麝月见小红说着话,目光中似乎有一股神采,还透着淡淡的得意。
她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东府那位爷,从小就对府上姊妹极好,林姑娘如今还住在东府,脱口说道:「你不会是说三爷吧!」
小红笑道:「我可什麽都没说过,是姐姐你说的才是,其实有些事儿不仔细想,倒也是罢了,仔细想过便不一样了。
别人都没提这个话茬,我们自然也就不说,姐姐是个聪明人,宝二爷还惦记这事,终究是落空一场。
姐姐服侍他一场,总也希望他有个好,老是在这上面打转,再像上次那样闹开,白让他自己丢了体面,这又何苦呢。」
麝月微笑说道:「小红妹妹说的极是,我回去捡简便的说于二爷听,想来时间长了,他总会淡了……」
……
麝月看了看院落四周,笑道:「你倒是个勤快能干的,把这荣禧堂里外操持得如此周到。
三爷挑了你做丫鬟,倒是真找对人了,我听说三爷日常都在东府读书,很少到荣禧堂走动入住,你这一个人住着,倒也清爽得很。」
小红俏脸一垮,说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三爷都不来住,我把这里操持得再好,又能做给谁看,我这个丫鬟快成了摆设了。」
麝月调笑道:「你是不是巴不得三爷每天都来,看看你这能干利落样,心里才觉得自在舒服。」
小红大言不惭的笑道:「我就这麽想的,三爷长得好看,我见了他可不就自在得美。」
麝月拧了一把小红的脸,笑骂道:「你现在真是不得了,这麽没羞没臊的话,张口就来。」
院子里响起两人翠丽轻盈的笑声……
麝月日常在宝玉院里,和碧痕秋纹说不上什麽话,袭人倒是有时会来说些知心话。
不过都没她和小红说笑投契有趣,她又闲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荣禧堂。
……
她刚走出堂口,正往宝玉院子里去,没留意到前面转角有人影闪动。
等到麝月走了过去,那转角处的人影才走出来,正是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