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
她这水平还没有到能用技法跟画纸讲道理的地步呢,能走捷径的地方,蔻蔻小姐绝对不矫情。
刷刷刷。
她三下两下,就把在绘画时,前景中任何可能被不受控制流淌的颜料污染的部分,都在画板上用留白液给糊上了——也就是怀里的那只猫。
在作品视觉关系中。
《自画像》里女孩怀里抱着的那只大猫,是最靠「前」,位置关系最为靠近观众的景物。
「这猫像不像阿旺?」
蔻蔻指着画纸上被留白液涂的像粽子一样的猫咪,一呲牙。
她开始给画面上起色来。
顾为经坐在旁边慢慢的观察。
蔻蔻已经来孤儿院,在酒井胜子的指导下,在院子里画了快一个月的画了。
这段时间,每当他从楼上那个小画室的窗户旁往外面望的时候,频频能看到蔻蔻或站或坐在画板画架旁的身影。
但他意识到。
自己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在身边看着蔻蔻一笔一画的画画。
她用笔的风格,一如蔻蔻自己。
乾爽,轻快。
技法的好坏先放到一边,但落笔绝不犹豫。
不拖沓,不拖泥带水。
一笔便是一笔,一画就是一画。
蔻蔻画画的习惯和顾为经与酒井胜子都不太相同。
她不会频繁的在各种尺寸的平头笔丶榛形笔丶圆头笔丶毛笔之间做复杂细腻的切换。
她采取的是对水彩新手较为友好的干画法。
除了偶尔会拿起小号的拉线笔,处理一些长而细的勾线以外,几乎就是用一根四分之一英寸的常用4号水彩笔,从头画到尾。
笔刷轻轻的一拉。
便是青墨一样的天,模糊的日头,淡淡的云。
女孩站在天空之下,眉眼纤细的像是用蜡纸拓上去的一样。
顾为经注意到,蔻蔻没有按照标准的色轮法或者三原色的配置模式,来布置自己的调色盘。
但她很喜欢用透明度高,扩散性强的颜料。
所有的笔触画在水彩纸上,都清清淡淡,透亮却明媚。
他之前看蔻蔻在画板上留下的《自画像》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用笔特色。
此刻在对方身边看着她做画。
无疑又一次加深了这种感受。
蔻蔻画的是水彩,但笔尖和画纸刮擦所留下的痕迹,却更近似于影印的版画。
受限于水彩技法和用笔的熟练程度。
她笔下的肌理并不算精细,却在干画法中,画出了水泼般的清新气质。
人在画画。
人在画中。
像是圆月下的草原,草原上的湖泊,湖泊涟漪里的月光。
蔻蔻画这幅抱猫的少女时,嘴里习惯性的哼哼着调子。
顾为经对音乐的涉列程度远远不及她这样从小练习跳舞,泡在旋律声里长大的妹子。
这一次。
他没有能听出蔻蔻在唱什麽歌。
甚至他都没有听懂蔻蔻嘴里哼的歌是否有任何歌词。
那好像就是一首完全由不同节拍的「喵」和「喵呜」组成的赋格音乐。
「喵喵喵」的声音在她轻声的哼哼中追走,像是一群在追逐打闹着的猫。
「喵。」
阿旺在旁边极力的伸着脖子,竖着耳朵,脑袋跟着蔻蔻的「喵喵」歌一晃晃的,仿佛在困惑中想要搞清楚,对方到底在说些什麽。
顾为经在旁边看着蔻蔻画画,听着她哼歌。
一言不发。
刚刚蔻蔻抱着猫,在树边向他讲述演员的梦想,演员的颓丧的时候。
顾为经有片刻,以为他抓住了剧院猫的影子。
确实不差。
那只名叫「格斯」的猫的形象,在蔻蔻的叙述里,变得前所未有的丰满了起来。
它活在了顾为经的心中。
此时此刻,它还正坐在他心里的那片罗马方城的废墟之中,用爪子跟随着晚祷的颂经声,敲打着哲人王的青铜塑像呢。
格斯活了过来。
但是那并不是蔻蔻。
亦或说,那不是完整的蔻蔻。
那份萧瑟和悲伤是属于蔻蔻妈妈的,他只是在一瞬间,在女儿的眉眼之间,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蔻蔻是什麽样子呢?
她有母亲的萧瑟,有父亲的威严,她是后妈面前的主心骨,同学们心中广受欢迎的拉拉队长……
她并非枯枝落叶上鲜绿的残影。
蔻蔻身上的每一种性格特质,都像是从晚春时分,从枝头飘落的一朵盛开的花瓣。
她是那麽的百变。
她是在学校里说是要罩着自己的女孩。
她是为了养家在酒吧里兼职弹钢琴的女孩。
她是月光下趴在自己肩头痛哭的女孩。
她是抱着猫……
……
蔻蔻也是现在,在自己身边,一边喵喵哼着歌,一边在水彩板上画画的女孩。
她像一只百变的猫。
魅力之猫。
顾为经的心绪,好像也映和上了蔻蔻嘴里所嘟囔的那首喵喵之歌。
少女嘴里哼哼的曲调节拍,每一下,都敲打在了他的心中。
杰利克猫家族的老族长趴在阳光下,它午憩时的小呼噜声,映和上了她的节拍,随着她的哼哼而胸膛有规律的起伏。
老妇人猫珍尼点点在地下室里指挥大家唱歌的旋律,也变成了蔻蔻的曲调。
珍尼点点抬起手臂,说:「预备,一,二。」
于是。
台下站成队列的耗子们整齐的吸气,高声唱道:「喵,喵,喵喵喵!」
铁路猫史金波旋克斯,托着大尾巴,一边哼着喵喵歌,一边在列车间巡逻。神秘猫麦卡维蒂和猫中的大胖子巴斯托福,在厨房间抢夺米饭布丁,勺子和碗筷碰撞,变成了喵喵歌的伴奏。
连在罗马城的废墟间,敲打雕塑的格斯也跟上了节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