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也露出愤怒,露出失望,露出无力的时候。
老杨才真的意识到了,对方已经是一个快要一百岁的老头子了。
仔细想想。
老太爷真的是在对他发火麽。
准确的说——
那些话,只是曹轩用来教训他的麽?
老杨是清楚自己定位的。
艺术圈子本来就少不了勾心斗角,他相信曹老也清楚他是什麽样的性格。
别的不说。
有期望才有失望。
老杨自己都觉得,他这190来斤的肉肉,不值得老先生发这麽大的火气。
正常情况下,曹老爷子大概丶约莫丶应该丶可能,把画宗,把艺术传承,把文明星火相继的希望,期冀着放在他身上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吧?
要是这样。
尽管老杨觉得他可以活活美死。
但老杨同样自己也觉得——这画宗的未来岂不是要完啊。
总不能以后徒子徒孙们,改讲黄段子去混跨界喜剧圈吧?
【少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弯弯绕绕,没出息!我还没死呢,等我埋进棺材里,你们这些人,再跑在外面去兴风作浪也不迟!】
【到了画展,一到了争名夺利的时候,大家彼此不帮衬着点。反而都心里全憋着股坏,我踩你一脚,你落下去了,也定要抓住裤脚,把我也拖下去做了个伥鬼,自己人斗成一团,像什麽样子!】
【好了,不光是对你发的火。只是道理我讲了一遍又一遍,为什麽总是听不进去呢?】
你们?
直觉又在老杨肚中摇晃起小铃铛来了。
「嘿,这事儿闹的,这——原来训的不是我啊。」
老杨神色非常复杂的舔了舔嘴角。
坏消息是老先生发怒了,非常的生气。
好消息是,骂的未必是他。
至少。
不只是老杨一个人。
老杨又想起了崔小明的参展画,和顾为经旧版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性。
「唔,老太爷是在生别人的气呢。」
老杨当然不敢乱嚼这个舌根,把自己开车时脑海里所转过的没明堂的猜想和老爷子说。
人得有数。
万一曹老觉得自己挑拨离间自己办?
不管曹老什麽态度。
那几个大画家谁是个省油的灯啊,反正把他老杨提溜出去,点天灯问题是不大的。
他要被点了天灯,游艇甲板上孤苦无依的比基尼小姐姐们缺少了宽阔胸膛依靠,谁来照顾?
老杨不敢提,并不意味着曹老就不知道。
老杨靠直觉嗅到的猫腻,也许曹老望的那幅画的第一眼的时候,便也看出来了。
所以。
他才发了那麽大的火。
老杨不点破。
是因为不敢。
可曹老爷子为什麽又不点破呢?
大概是不愿意吧。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就能含含糊糊的对付过去,也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的徒弟留下几分颜面。
「不管曾经多麽风光,多麽威风凛凛的大人物,人到老了,其实也都挺可怜的呐。」老杨摇摇头。
说出来伤心。
不说出来。
其实也伤心。
想到曹老爷子那一刻的模样,老杨连想要装逼的心思都变得淡了。
曹老多威风,多酷的老头子呀。
牛皮轰轰的一辈子,布朗爵士捧着三亿美元跑过来都不鸟的人。
也会这麽无力,这麽愤怒,这麽的进退两难。
连说破都不能。
竟然要他老杨这样的人反过来去可怜。
「唉~」
老杨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这辈子都梦想的挣大钱,想要往上爬,能买游艇。
可如今他才发现。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能游艇随便买,能坐着私人飞机环游世界,一年到头,拍卖场上交易额能有十几个亿的大画家。
他们该不快乐的时候,还是不快乐的。
那往上爬,还有什麽意义呢?
老杨这麽世俗的一个人,都忍不住,有些意性萧索了起来。
他朝着院子中的池塘走去。
站在潭边,对着水面从手里的打包盒里隔着塑胶袋里掏出一根大香肠,叼在嘴里,重重的咬上了一口。
——
老杨面对潭水,忧伤深邃的哲学沉思,仅仅只持续到了手机铃声响起的那刻。
《欢乐颂》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选择贝多芬的音乐做为手机铃声,也是蛮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咱这个萧索又忧伤的劲头,真文艺,保持住,下一次去蓝调酒吧里,要是要不到姑娘们的电话号码,算她们没眼光。」
老杨发狠的嚼着香肠,对着水波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想到这里。
他又开心了起来。
人嘛,一辈子一下子就过去了,不要想那麽多有的没的。
就算注定不快乐。
老杨也宁愿躺在地中海温暖的海岸的帆船上,枕着妹子温软的大腿,再在那里思考存在主义哲学问题。
伤悲春秋得等他先财务自由了再说。
在央美上学时,很多同学一个个抱着维根斯坦丶本雅明丶太宰治丶茨威格丶三岛由纪夫的读物,在哪里感慨万千。
就他老杨斜着眼看过去,觉得那些忧郁的哲学家们和整天要死要活的作家们。
一个比一个的有钱。
个个都是超级土财主,好几个都恨不得穷的就只剩下花不完的钱的那种。
没办法。
谁让他老杨就是个大俗人呢。
他用力的咽着嘴里的大香肠,把手伸到怀中掏出了手机。
老杨看到手机上的来电。
眼皮眨了眨。
他整个人的眼神都亮了。
老杨用力的抽抽鼻子,让脸上堆满了笑容,这才接起了电话。
「顾老弟?中午好啊,喔,你那边现在是晚上了对吧,咋想起了给伱杨哥打电话来,有事麽?有事说,当然,没事也是可以给杨哥打的,我可一直挂念着你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