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心境如瓷
酒井胜子抬起了头,她歪着脑袋盯着顾为经的双眸,似是看到了有勇气重新从他的眼底深处慢慢的渗了出来。
那颗破碎的心一点点的被她的吻接了回去。
眼神从空洞再一次的转为明亮,正午的阳光穿过胜子披肩发丝洒在顾为经的脸上,在其中倒映出细碎的闪光。
「很好。」
女孩子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指轻轻摁着他的脑门,「现在安静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不可以。」
「我觉得状态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我脑海中弥漫着两种感觉,我的心告诉我,现在动笔,立刻便能画出我想要的东西。」
顾为经缓缓吐了口气,笑了笑。
难以理解。
他回想刚刚半个小时内,心中发生的变化,简直恍若隔世。
移走的紫藤花树,临摹的失败丶瓶颈前的挫折丶唐宁的不屑丶原生家庭的影响丶天才面前的自卑,传承家业的压力……
连顾为经都没有发现。
原来从小到大,他的内心中已经积攒出了那麽多的负面压力。
过去几个月里。
当和曹老的那个赌约,让「成为大画家」的梦想,从以前只是一个口号性的虚无目标,变成似乎终于若有若无的能被顾为经望见的时候。
这种压力并没有释放出来,反而开始呈献指数级的增长。
人不会为了高不可攀的云朵而激动,却会为了踮着脚有机会够到的苹果而患得患失。
这就好比朱元璋老兄还是个讨饭的乞丐时候,他或许脑海中也有做过当皇帝的美梦,但那只是一个轻飘飘没有重量的梦而已。
二十年后。
老朱功成名就,已经从凤阳的小叫花变成闻名天下的大英豪,带着手下兄弟去鄱阳湖准备操家伙和陈友谅玩命的那个深沉的黑夜,却焦燥的寝食难安,不能入眠。
因为朱同学忽然发现,妈的,原来老子真的有可能要当皇帝了。
接近梦想的过程,便是一个接近压力的过程。
朱同学南征北战这麽多年,心理已经被磨炼的足够强大,顾为级技法却提升的太快,也太轻易。
一直以来。
他的技法水平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职业画家,他的心却还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当负面压力被引爆的时候,顾为经几乎没有什麽抵抗能力的就被摧毁了。
幸好。
在顾为经在负面情绪前溺死之间,被酒井小姐又给捞了上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若没有这次唐宁女士的采访,那麽赤裸裸刺进去的把心结挑了出来,顾为经或许还要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
这种负面情感并非唐宁赋予的,本来就从在于他的心间,曹老的这位女弟子只是巧妙的插了根引线点燃而已。
它原本会积攒丶积攒丶积攒……
直到在某一个充满压力的关键时刻,再轰然爆发。
情绪炸弹,炸了,哭了,也就宣泄出来了。
越是深埋,摧毁心理堤防汹涌而出的时候,便越是猛裂。
这次的爆发,只是差一点摧毁了顾为经绘画的勇气。
若是再深埋多年,或许就会变成一颗物理上的血淋淋的子弹,一声十年后轰然炸响的枪声。
就像影响毕卡索一生的那位艺术家朋友,就像梵谷丶本雅明丶海明威丶福斯特……就像Louis troy所开出的那颗猩红之花。
一如所有艺术界的惨剧。
或许冷静下来,回想发现根本没有啥大事。
然而瞬间的自我否定,足以摧毁天底下最勇敢的人。
即使海明威这样的硬汉中的硬汉,在某一刻觉得灵感消退,认为他再也无法写出《老人与海》这样伟大的文字的时候,也会绝望对自己举起了猎枪。(注)
(注:海明威的悲剧众说纷纭,无法接受灵感消退说只是其中一种解释。)
「不许画。」
酒井胜子又轻拍了一下顾为经的脑袋,轻笑了一下:「两种?和我说说另外一种想法。」
「另外一种啊。」
顾为经扯了扯嘴角:「我脑海中另外一种念头,便是什麽也不做,就想这麽一直躺下去。这麽被你抱着,我就觉得很温暖,也很平静。想要躺到时间的尽头。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也很舒服。」
情绪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
不久前。
他站在35摄氏度的阳光下,满头大汗的画画,却觉得寒冷彻骨,有一种从心底蔓延出的凉意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此时此刻。
顾为经全身上下都被冷冰冰的湖水所浸过,他却觉得很暖,温柔的阳光似有实质的轻纱一样披在他的身上。
他躺在酒井胜子的怀里,宛如躺在软棉棉的海绵之中,暖意要从体表一直渗透到骨头缝之中。
有这麽阳光一样的女孩陪着。
似乎就这麽躺到地老天荒,什麽也不做,也蛮好的。
酒井胜子并没有说话。
她笑了笑,支起身体,把顾为经抱的更紧了一点。
顾为经觉得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或许十五分钟,或许半个小时,或许更长。
他果真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此时此刻,都像是没有了意义。
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跳到了顾为经的肚子上。
不用睁眼,顾为经都知道那是阿旺。
茉莉小姑娘被阿莱大叔牵走的时候,贴心的把猫猫留了下来。
猫眯大爷很给面子的没有乱跑。
它一直安静的趴在酒井小姐的脚边。
此时,阿旺大概是被顾为经身上湖水蒸发的凉意所吸引,也可能狸花猫同样想被大姐姐这样抱着。
它用肉色的鼻子在顾为经的身上嗅嗅,用舌头舔了两下顾为经脖子上的水滴,又蹭了蹭酒井小姐的胳膊,让她给自己也留一个位置。
阿旺就挤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