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仔变成信任的奴隶,那样就太累了。
「如果钱很多,就代表了事情不少。我可能会花非常多的时间在基金会上,未必有时间每天接你。有安全上的问题需要顾虑麽?」
阿莱大叔并线超过了路上的一辆破旧丰田,主动岔开了话题。
「应该还好。」
豪哥还真的挺守信用的,说到做到,他说不打扰自己安心创作。
不仅光头没有再来找过他麻烦,连苗昂温也顶多跑过来放放嘴炮止步。
顾为经已经很久都没有安全方面的顾虑了。
「而且,蔻蔻和我说……蔻蔻您知道麽,我在德威的同班同学。她的父亲是仰光警局的高级警督。她说豪哥就要倒霉了。」
「豪哥,就要倒霉了?」
阿莱大叔挑了挑眉毛。
「大概警方有什麽雷霆行动吧。」顾为经猜测。
「似乎豪哥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呢,应该离倒台不远了。」
顾为经通过学校里苗昂温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讨厌样子可以见微知着。
他大概能够推测豪哥那里还是一幅「岁月静好」的安逸模样。
丝毫没有紧张的氛围。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对大型犯罪集团也是如此。
估计这位大名鼎鼎的豪哥离从仰光黑道舞台头把交椅上退场不远了。
「明白了——」
阿莱大叔踌躇了几秒钟,还是开口说道:「但是顾先生,您这段时间最好也要注意安全,不要大意。」
「你不看好这件事情麽?」
顾为经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另一层意思,皱着眉头问道:「大叔,您脱离了政界这麽久,还有自己打听消息的人脉渠道?」
「不是我有什麽消息,是这座城市的氛围不太对劲而已。」
阿莱盯着挡风玻璃外向后掠过的城市,轻声说道。
「氛围?」
「你们这些当画家的,画画时讲究刻画人物形象的艺术氛围。一个城市也有一个城市的氛围与气质。」男人斟酌着措辞,「有些城市阴郁,有些城市开朗,有些城市在缓慢腐朽,有些城市血脉中永远流动躁动的液体。仰光的气质则……是一座闷烧的炉子。」
「稍等一下。」
顾为经随手打开手机的录音日志。
知识丶技法丶情感——是曹老心中构成一幅作品水准的三个要素。
知识不仅是大金塔的建筑图纸丶解剖学上的肌肉线条这类知识卡片才叫知识。
一个城市的风土人情也是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画家的生命只有一次,他一个人生活再精彩,也不可能能体悟到不同年纪,不同环境下的百样人生。
所以就需要采风。
文艺工作者采风除了采一些实地的景色,这种环境的质感和附近居民的心态也是构成作品「颗粒度」的重要基础。
比如说针对城市环境最本源的感悟,更是文艺作品里最高深,最深邃的东西。东夏的大师余华在创作的一部作品的时候,往往就伴随着大量的实地访谈,乡野民歌民俗的记录。
文学与艺术最根本的内核永远是相通的。
优秀的肖像画师能画出人物表象外的灵魂气质。
杰出的肖像画师则给动物画肖像,给城市画肖像,画出动物和城市的精髓特质。
阿莱大叔丰富的人生经历,所酝酿出的对于城市的认识,对于本地画家来说,是像桂花树下尘封数十年的琥珀色酒浆一样深刻的领悟。
千金不换。
他知道这都是重要的绘画原始资料。
林涛教授从拜入曹老师门开始到如今,随身都会带一个纸制笔记本记下各种各样的见闻和田野调查的感悟。
顾为经就偷一点懒,直接用手机录音代替了。
「仰光的气质是一座闷烧的炉子。大叔,您这麽形容是这里的城市,是因为战乱的原因?天地如火炉,百姓如薪柴?」
「不,我的重点不是烧,而是闷。」
「仰光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温和的佛教和良好庄稼作物的生产条件伴随了过去的十个世纪。所以这座城市的特色和别的城市不一样。以色列的特拉维夫也常见遭受战乱的威胁,那里的场面要比这里大的多,国家级别的军队对抗,似有似无的核战争威胁,世界的火药桶。」
「但那里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
阿莱大叔右手松开方向盘的档杆,五指聚拢又舒张,做出了一个燃烧的手势。
「大街上穿行的持枪安保部队和便装的摩萨德特工,机场边昼夜呼啸喷出烈焰起降的F15重型战斗机。咖啡店丶杂货店里身着棕绿色军装,身边放着比利时FN公司制造的制式自动步枪的女兵,那里关于战争的所有事情,都是摆在台面上的。」
「就算是极端分子的恐怖袭击,天空呼啸而过的火箭弹,也是往往像是烈焰里哔啵炸开的竹节一样乾涩而直接。」
「仰光则是一座被火炉炙烤出水汽的桑拿房,一切都是雾沉沉的。」
「当这里的发生会让豪哥这样黑道教父倒台的巨变的时候,悄无声息而又风声鹤唳。什麽都没有发生,什麽又都在发生。如闷烧的煤块,下层的核心温度已经逼近能熔化合金,外层依旧看上去灰扑扑的。」
「我至今仍然记得96年1月份坤沙决定投降时的前几周。那时我被调回了仰光,办公室就在联邦政府办公厅大楼的旁边。那些日子看上去大家的生活很往常没有不同,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紧张的氛围,行色匆匆的政府高官出入大楼,军车警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
「可偏偏什麽准确的消息都没有传来。」
「我经常能听见云层里有米24武装直升机编队飞行的螺旋桨声音传来,仰头望去却只能看见厚厚的阴云。青灰色的云层好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大家心神不宁。」
阿莱大叔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人群,缓缓的说道。
「坤沙也好,豪哥也罢,这样的巨擘是不会悄无声息的倒台的。那种空气中的难以摆脱的湿热感,才是巨变前夜应该有的感觉。我现在没有在四周的环境中读出这样的感觉。」
「而且我不了解这次警方行动的细节,但我只是觉得,一个连学校里的女学生都能知道的秘密形动,对付豪哥这类的黑道大亨,听上去就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顾为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无论蔻蔻那里的消息准确,还是阿莱大叔的经验之谈更对,他都对这种大事无能为力。
「这样啊,我会小心的。」他还是很听劝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