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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司空府内。
司马师在书房之中,将今日皇帝在太学所言之事,通篇给父亲复述了一遍。
起初,司马懿还显得意兴阑珊,并不认为皇帝会讲出什麽新奇的内容。但当司马师讲完『天命在魏』丶以及皇帝的论证过程后,司马懿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司马师倒是疑惑道:「父亲为何不说话?父亲先前曾与我讲过建安年间丶父亲辅佐先帝夺储之事。这与天命有什麽关系?儿子只看到了权谋诡谲,排除异己。」
司马懿看了自家长子一眼,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尧舜之事,吾知之矣』这句话,是为父和你说过的吧?」
「正是。」司马师点头答道。
司马懿继续轻声说道:「若在今日之前,为父也不相信什麽魏室有天命的。但今日陛下能说出此番道理,那麽确实是天命在魏了。」
「父亲这是何意?」司马师不解。
「子元,为父问你。」司马懿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长子:「什麽才是天命?」
司马师想了半晌,试探性的问道:「父亲是说『君子畏天命』的天命,还是『天命谓之性』的天命,还是『天命未改』的天命?」
「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司马懿答道。
司马师继续思考起来,而一旁坐着的司马懿也不催促,自己同样在想着些什麽。
在汉魏之时,『天命』一词是有多个词意的。
《论语》中孔子说『君子畏天命』丶『五十而知天命』,这个『天命』实际上是在说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命运。
《中庸》开篇第一句的『天命谓之性』,实际上指的是天理,即为上天赋予世人的道理。
而真正如皇帝所说『天命在魏』一般的,实际上说的是君权神授丶受命于天。《左传》中称『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以及《尚书》中的『先王有服,恪谨天命』,都是这般意思。
身为士族,不能不学经。越是出身高门丶越是要精通经学,当年袁术袁公路这种『冢中枯骨』,少年之时都是精通《孟氏易》的!
若不懂典故,和人聊天都没法深聊的。
司马师想了片刻后,缓缓问道:「是上天所命的意思?」
不怪司马师想了半天却只憋出这几个字,所谓『天命』或者『天人感应』,本质上解释起来就是上天所命。
司马懿摇了摇头:「上天在哪呢?所谓天意,实际上还是万民之意罢了。」
「皇帝宗室丶公卿贵族丶世家大族丶寒庶百姓,天下所有人的共同意愿,实际上就构成了所谓天意。」司马懿耐心对儿子解释道:「只不过有时皇帝的比例大些丶有时候公卿重些,还有时候世家大族多些罢了。」
「这个儿子能听懂。」司马师努力答道:「不过,父亲说陛下能说出这般道理,方才『天命在魏』,这是什麽意思呢?」
「子元知道先帝是个怎样的人吗?」司马懿问道。
「大致知道些,父亲与我说过很多。」司马师答道。
司马懿眯着眼回忆起来:「先帝喜欢文学丶爱憎分明丶为了大业颇能忍辱。」
「我年轻时就与先帝为友,如此也有近二十年了,此时提到先帝,还颇有些想念之意。」司马懿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子元,你知道先帝得知自己被封为太子之后,做了什麽吗?」
「做了什麽?」司马师好奇问道。
「先帝当时高兴的搂着辛毗的脖子,说『辛君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司马懿说完之后自己也摇了摇头:「你说我亲眼见到此情此景之后,难道还会迷信什麽『天命』在先帝吗?只会相信事在人为罢了。」
司马师问道:「那当今陛下呢?」
「说实在的,为父并看不透当今陛下。」司马懿答道:「以前吴蜀在夷陵对峙半年之时,朝臣多次建议先帝南下攻吴,可先帝总是不能决断。」
「待吴蜀休战之后,吴国缓过气来,先帝又南下动兵。如此三次,消耗了多少军资不说,将自己的健康也拖垮了。」
「而当今陛下。」司马懿与司马师对视说道:「刚刚登基半年,就能亲自到淮南征讨孙权,而且还能大获全胜。陛下并不会用兵,但是对大势的掌握,却是我远远看不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