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汤虽然同京城的山珍海味没有丝毫可比性,但对于眼下的陆怀熠而言,倒也算恰逢其时。
陆怀熠硬着头皮端起碗啜了两口,暖融融的汤水骤然间暖及五脏六腑,一下子令人浑身都变得舒畅起来。
但缓和只是暂时,饱腹是他眼前亟待解决的最大问题。否则,这要了命了的胃疼恐怕很快就要卷土重来。
他随即转身,将那汤碗还回芫娘手里:“你这摊子上,还做什么旁的吃食?”
芫娘哂笑,却也不加刁难:“有现擀的面,还有粉儿,都只要五文钱,小官爷吃点什么?”
陆怀熠也不再多置喙。
“煮碗面。”
芫娘“诶”一声,手里便铺开江州车上的家伙事,再次忙碌起来。
揉好的面团立时在芫娘手中铺开擀平。
擀面杖和刀在面饼上一阵翻滚,面条便被裁切得又细又匀。
当年的新麦带着成熟的香气,全然没有被岁月磨去自然馈赠的独特味道。
这样的面即便只做成一碗素面,不必掺杂任何旁的浇头调味,也足够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只三五下工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便立时被芫娘搁在陆怀熠面前。
“筷子都在桌上的筷桶里,劳烦小官爷自己拿。”
陆怀熠闻着声,视线便跟着挪到面前的碗中。
这碗中的面条洁白细顺,也没有什么旁的佐料,瞧着便能看出,这碗面条筋道却并不会废嚼。
他慢条斯理地挑了双干干净净的筷子,才夹起面条喂进嘴里。
可惜才细细嚼了两下,陆怀熠便察觉这面同先前的素面味道不同。
这面油润,俨然是沾了旁的酱汁的味道。
陆怀熠微微蹙眉,登时漾出一脸迟疑:“这面有浇头?”
芫娘擦干净刀,不紧不慢点下头,顿觉有些好笑:“我这面五文钱,自然要有浇头的。”
“只是今儿天冷,浇头都盖在面下头。”
陆怀熠牙疼似得抽了抽嘴角。
他忍不住用筷子轻轻拨开面条,果见碗底整齐码放着色泽红润,油亮烹香的小排。
不出意外,荤浇头。
他至此终于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京中的厨子们轮着翻换花样地做过各种面,无论是用尽珍贵食材,还是面前这种简单极致的,绝非没有前人试水。
可是无论怎么料理,排骨这玩意,还是难以被陆小公爷从“难吃”的名单上彻底删去。
毕竟排骨大都连筋带肉,肥瘦不忌,尤其是那贴着骨头的部分,免不得有瘀血处理不净,腥味直冲脑仁,实在让陆怀熠难以下口。
就连京中数一数二的荟贤楼,也没法子次次摸准他的口味。
大师傅们只知他嫌腥,就一个劲下猛姜,花雕,最后自然做成了四不像。
也就幸而方才那根面沾到的酱汁不算多,不然只怕他那养尊处优惯了口味,能逼得他当场反胃。
陆怀熠拿筷子的手一顿,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忆起那根被肉汁染到“不干净”的面条。
那面条早已沾满了排骨上的酱汁,然而在入口的瞬间,尝来却有一种淡淡的清新酸甜。
陆怀熠忽然多出片刻迟疑。
一瞬间,脑海里仿佛被两个字占得满满当当了——
不腥。
这浇头虽油润,却好似一点腥膻的回味也没有。
饥饿便催促着陆怀熠来了兴致。
他又夹一块排骨慢吞吞咬下去,果然那肉已经炖得酥烂,又被那酸味彻底化去腻人的肉腥,滋味实在绝妙。
堪与中午的烤牛舌相较。
酸甜的酱汁滟滟裹挟着排骨,浓油赤酱滋味丰腴。然而这酱汁的酸味,却不似醋的陈酸,反而是透着清甜的果香,恰好化解开肉汁的油腻。
至于排骨,俨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小排,早先就已经斩成了大小适中的块,炖煮地脱开骨,以至于到了端上桌的这一刻,吃起来也丝毫不会狼狈费事。
食物的本味在这一刻,终于绽放地淋漓尽致。
每根沾着汤汁的面条,都好似经过了一场名为“美味”的仪式洗礼。
陆怀熠又顺手挑开最上头的两块小排,便很快从碗中翻拣出一颗梅子。
话梅的咸酸早已经彻底烧进汤汁,和排骨的香味融为一体。
陆怀熠哂然。
倒真是巧思会做。
不知不觉间,一阵阵抽搐似得疼痛早已缓解,他那不顶用的胃终于被一碗小摊上的面条喂得熨熨帖帖。
他抬头又望向那摊档上的小娘子:“你这浇头的排骨里,搁了话梅?”
“你倒是会吃。”芫娘略显意外,随即和盘托出,“这话梅都是广东福建最多见,北方稀罕,寻常人尝到也认不出来。”
陆怀熠是全然没料到,这香海的小小摊档上竟也卧虎藏龙,一碗面能把他喂回来半条命。
他一时来了兴致,便忍不住想再问上三两句。
奈何还不及搭腔,就见得几个女子骤然间从他身后冒出,三步并两神色慌张地窜到芫娘身旁。
“芫娘,芫娘……出事了。”
“红芍姐姐去找姜禄要个说法,谁知姜禄让人把红芍姐姐关进了县衙大牢去。”
“咱们如今可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