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预见,这项国策,除了微臣,不会再有别的大员同意了,如此国策,亘古未有,于公于私,朝臣们都不会答应。」
朱厚熜揶揄道:「你为何同意?」
「臣……」严嵩这会儿可不敢扯谎,悻悻道,「不瞒皇上,臣是为私。」
「嗯…,这句是实话。」朱厚熜懒洋洋道,「严嵩,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表现自己,机会来了,可要抓住。」
严嵩拱手称是,知道这会儿,不仅是在谈论官办学塾之事了,也是皇上,亦或还有李国师,在考量他的能力。
念及于此,他也不再追求语言艺术,力求以最佳姿态展现自己。
「客观来说,他们不同意,乃至激烈反对,都是有原因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出于好心,并不全是为己。」严嵩说道,「历朝历代,兼并从未断过,可平心而论,兼并也并非全是坏处。」
「呃,臣这里是指教育资源的兼并,非是土地兼并。」严嵩补充。
李青抿了口茶,「不用这般谨小慎微,大胆说便是,你的想法很能代表大多数官员。」
「哎,好。」
严嵩心理负担去了大半,继续说道:「说起兼并,朝廷才是最大的兼并者,可朝廷兼并有错吗?一点没错,因为朝廷需要兼并财富,以维持王朝运转。
朝廷需要官吏惩治不法之人,需要军队保护百姓……当然了,官吏也有奸恶,然,真正可怕的是没有了秩序,这些只是朝廷兼并的用心。」
朱厚熜:「说下去!」
严嵩拱了拱手,继续道:「此外,朝廷兼并各种资源,可以更好的治理百姓,更能稳固祖宗的江山社稷。
财富的兼并,会让百姓变的贫穷;权力的兼并,会让百姓变得软弱;认知的兼并,会让百姓变得愚昧;
财富丶权力丶认知,三者兼并,会大大降低朝廷的统治成本……」
严嵩突然觉得说过火了,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李青笑眯眯道:「别停啊,皇上虚怀若谷,只会欣赏你的才华。」
朱厚熜摸了摸鼻子,颔首道:「你之所想,大概率也是那些大员所想,直言便是,无需顾忌什麽,朕先赦你无罪。」
「是。」严嵩心中大定,接着说道,「臣愚见,以为财富丶权力丶认知,此三项中,认知最不起眼,反而是最重要的。
百姓愚昧,可愚昧真就不好吗?非也,与其清晰的感受痛楚,不如愚昧的知足常乐;同样的生活条件,认知低的人不觉有什麽,认知高的人却无法容忍……
百姓愚昧,朝廷只需略微施恩,百姓便能感恩戴德,甚至,朝廷都不用施恩,他们也会觉得皇上圣明,大老爷英明,只是小官小吏作恶,皇上和大老爷们被蒙在鼓里……」
严嵩说道:「而一旦百姓摆脱这种愚昧,统治成本便会大大增加,朝廷减税,他们会觉得朝廷赋税那麽多,才减一点哪够?他们会觉得,皇上应该更好才算圣明,他们会觉得……」
见虚怀若谷的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严嵩当即住了嘴,悻悻道:「臣以为,这就是朝臣反对的根源所在,也是臣开头说的,于公于私,朝臣都会激烈反对的理由。」
朱厚熜倒没发火,只是叹道:「人都是不知足的,都是自私的,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考虑丶看待事情,从不会考虑别人难处,越是穷苦之人,越会在稍稍得了点势的情况下,肆无忌惮丶欲求不满……」
李青却是笑道:「理论上,这番说辞并不为错。」
「实际上也是这样。」朱厚熜说。
李青放下茶杯,道:「这就涉及到另一个维度了。」
「什麽?」
「表面与内里。」李青说,「数千年来,都是当权者哄骗百姓,可其实,百姓也在哄当权者。」
严嵩思忖。
朱厚熜有所了然。
李青说道:「难道百姓不知道皇帝坐拥天下丶女人无数?难道百姓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百姓不知王侯将相,荣华富贵?」
「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严嵩骇然看向李青,不是不认同,而是……震惊李青的泼天大胆。
朱厚熜却是早已习惯了,并未流露出不满神色。
「一直以来大家都是相互哄着对方,相互维持表面和谐罢了,毕竟对双方来说,打破和谐的代价都太大了。」李青懒懒道,「说难听点,就好比床笫之欢。」
「男人仗着女人没见过世面,明明短小无力,却吹嘘自己又高又硬;女人呢,不敢伤男人自尊,只好装作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可实际上,舒不舒服,女人不知道?」
严嵩都惊呆了。
朱厚熜一张脸,黑如锅底。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饶是朱厚熜习惯了李青百无禁忌,也不禁有些愠怒。
严嵩更是差点脱口而出「有辱斯文」。
都是讲究人,你咋这麽不讲究?
李青嘿嘿一笑:「话糙理不糙嘛。」
「可你这也太糙了。」朱厚熜愤懑道,「哪有你这样打比方的啊?」
李青撇了撇嘴,哼道:「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就这麽糊弄下去,迟早会糊弄不下去。财富丶权力丶认知,元朝兼并的不够?太够了!正因为太够了,它才亡的那般快,连百年都不曾达到。」
朱厚熜丶严嵩无言以对,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