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叶凌摸了摸小狗,把小狗握在掌心,心里莫名踏实了一点。
“我不该让你上他们的车。”萧渊声音低沉。
“不关你的事。”叶凌摇摇头,滑坡是意外,被他们强行带走,也不是萧渊能预料的,等等——“你为什么对他们动手?”
“他们该死。”萧渊沉下脸来。
嗯?
萧渊轻碰了下叶凌手腕,那里有被绳子绑缚的痕迹,他收回手指,攥紧:“我听到了,他们强迫你上车。”
“你在哪儿L听到的?”叶凌一愣。
萧渊顿了顿。“路上。”
“我听力比一般人好一点。”
那是好“一点”?
“队长您这听力比丧尸还强!
() ”弄明白怎么回事的陈承下意识奉承萧渊。
奉承完后脑勺一冷。
萧渊冷冷看陈承一眼,察觉叶凌在看自己,不自在地抿紧唇——他怕叶凌多想。
他正要转移话题,叶凌眼睛明亮开口:“你真厉害!”
萧渊顿住,和他对视一眼:“你也厉害。”
智商250的天才。
智商250的天才从不多想。
但他明亮真诚的眼睛,像箭击穿他的心脏。
*
“那姐弟俩,你——”叶凌想起别的。
“他们落下重要的东西,要回去拿。”萧渊说。
落下了什么,良心吗?
叶凌不傻。他知道萧渊是去做什么。
抛弃养育自己的老人、尚未成人的孩子,那姐弟俩,咎由自取。
“你还好吗?”叶凌担心地看了眼萧渊,“你是不是记起来什么?”
萧渊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遇到一处农家小楼,他让陈承停了车。
先下车看过一遍,确认房子不太脏,他才回车上,抱叶凌下车。
“我自己能走。”叶凌已经把麻醉药排解干净了。
“你受伤了。”萧渊还是执意抱他。
“已经好了。”叶凌确实受了伤,豆子护住他的上半身,他的腿却被变形的车座磕碰挤压,伤得不轻——但已经治好了。
萧渊不理会他的话,抱着他大步走进小楼。
算了,他愿抱就抱吧,叶凌是棵草,到底也不是很热衷走路的,何况他今天这一天过得惊险,消耗不少元灵,确实也没什么力气。
萧渊刚才进来看过,他径直把叶凌抱进楼上干净的房间,把他放到床上。
把一只手电放在桌上照明,他打开背包,翻起毛巾和水。
叶凌却在打量房间。
这房间很新,家具簇新,大红色的床品也簇新,整整齐齐,看起来都还没使用过。
墙上挂着一对男女的照片,穿着大红色衣服,笑得很开心。
他们是一对“道侣”,叶凌忽然反应过来。
满屋子的“囍”字,他也明白是什么了,脸没来由地烫了烫,然后就一凉——
萧渊拿了湿毛巾在给他擦脸。
“头发也脏了。”叶凌腾地坐起来,“会把人家的床弄脏。”
哪止头发,被滑坡掩埋过,叶凌全身都是脏的,泥水混合着血迹。
看着那血迹,萧渊攥紧毛巾,若有若无的味道钻进他鼻腔,勾起他一阵难言的饥饿。
他不太对。
饥饿感越发强,在做出什么异常举动前,萧渊倏地站起来:“我去给你弄水洗澡。”
“不用。”连日下雨,外面有的是水,这家的屋后就是山,山上就有塘,叶凌穿鞋要出门:“我去外面洗。”
“会受凉。”萧渊按住他,“等着。”
他出门让陈承找了木桶去打水,
就这一会儿L工夫,叶凌手快,已经在脱衣服,一张光洁的背,被手电的暖黄色光照着,蝶翼一样舒展开。
“别脱,水还没好。”萧渊僵站在门口,看着门口处叶凌的影子。
那影子很听话,果然顿住了,把衣服重新放下来。
他滑座在一把椅子上,姿势很懒散不成样子,他打了个哈欠,声音也很懒散不成样子:“萧渊,我的衣服都没了……”
他声音有丝不明显的委屈,像羽毛擦过,萧渊心脏又痒又软。
“我有。”萧渊说,“给你穿。”
“嗯。”那影子安静下来。
“别睡,会着凉。”
“没睡……”叶凌合着眼皮,声音混混沌沌的,“谢谢你来找我……”
*
“水不热,别洗太久。”水声已经停了,叶凌迟迟不出来,萧渊不放心。
话音刚落,浴室的门打开,叶凌穿着萧渊的T恤、睡裤,搓着自己的脖子:“这是什么?”
他问萧渊。
浴室有镜子,他终于看见自己脖子上有画,搓了半天都没搓干净。
萧渊喉结滚动,拉下他的手:“快搓破皮了。”
“是你画的?”叶凌问。
他眼神清亮,有一丝兴师问罪,但更多是新鲜:“你画得真像!”
差点就和紫藤以假乱真,叶凌乍看还以为豆子挪窝了。
“你可以帮我画幅画吗?”叶凌问。
“画什么?”
“画——”叶凌才开口,又顿住。
他想让萧渊画玄参界,但他不知该怎么描述。
“画一片草地,又大又漂亮的草地。”
“草地上有一条白色的大蛇,唔,天上有一只黑色的大鹏鸟,要很酷很酷。”
这算什么形容?但萧渊没说什么,见他光着脚,把他打横抱起来,抱回床上。
“还要画一个小男孩儿L,背着小包袱。”叶凌躺在床上,还在想他的画。
萧渊看了眼他舒展开的两条长腿,和深色裤管下两节白腻的脚腕,胡乱点了下头,拉开被子给他盖上。
盖好,他从这家屋子里找出一个本子,在叶凌满脸期待下,垂下头,勾勒了一幅画给他。
本子不大,笔也只有一种颜色,但萧渊真画出了广阔的感觉。
只是小白和黑哥都被他画得太小了。
纵使如此,叶凌还是很满意,手指很流连地摸来摸去。
今天他格外想他们。
人类不好,他想回家。
“在想什么?”萧渊忽然出声。
叶凌看他一眼:倒也不能一杆子打死。
他让萧渊把画纸撕下来给他,叠成四方块,压在自己枕头下:“明天我们去找他们汇合,去珠市。”
“不去。”萧渊皱眉。
他的目的地本来也只是洞庭。
如果没出今天的事,叶凌想去珠市,他
也可以陪他去,但现在——
萧渊还要再说什么,抬眼一看——叶凌已经合上眼,睡着了。
笨蛋。萧渊攥紧手里的纸笔,想叫醒他,又忍住没动。
房间安静下来,萧渊把被子给叶凌往上拉了拉,却忍不住又想起那节白到晃眼的脚腕。
饥饿感又浮上来。
萧渊盯了叶凌一会儿L,忽然转身,从背包里摸出叶凌吃剩的压缩饼干,快速填进肚子。
有些恶心。
他强忍着没有吐,在房间中躁乱地转来转去,胸口有一团灼灼的火烧着,让他想靠近叶凌,但大脑中的理智阻拦着他。
不能靠近,会伤害他。
不能伤害他……
要保护他……要……记得。
记得……什么?
萧渊慢下脚步。
他已经恢复了末世前的记忆,为什么仍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头又突突疼起来。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只手在作画。在一刻不停地作画。
被一股无名的力量驭使着,他拿起刚才放下的本子和笔。
曾短暂记起的画面又一次浮现:营帐、层层叠叠的画纸、纸上衣袖翻飞的人。
宛如一只提线木偶,他握着笔,同那只沾染墨渍的手一道,在纸上画起来。
跟刚才替叶凌画草原不同,这次他画得很快,无需构思、没有一笔犹豫,他只是一刻不停地画下去。
当他停笔时,两人一狗跃然纸上。
两个人盘膝坐着,一个睡着了,倚在另一个肩上。
萧渊怔了很久,抬眼,望向床上的叶凌。
窗外,有月光。
他依旧睡得恬淡安然,依然被月亮的清辉笼罩。
师伯祖……
萧渊攥紧笔,好一会儿L,才凑近他,手指颤抖着,抚过他的脸。
他又换了一副容貌。
萧渊忍不住,手指用力,掐了掐他脸颊。
叶凌被掐得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是他,又闭上:“别闹。”
没有闹。他等了不知多少岁月,等他再垂怜,看他一眼。
萧渊又掐了他一把。
“有虫子。”迎上叶凌困顿的眼眸,萧渊开口。
“虫子?”叶凌顿时睁大眼,“蹭”地坐起来:“在哪儿L?”
萧渊心底又痛又烫,他笑了:“你还是那么——”
说到一半,他蓦然顿住。随着他开口,仿佛什么漏洞被觉察一般,一只无形的手抹过他大脑,他清晰的记忆转瞬开始模糊、消散。
“萧渊?”他听见叶凌困惑地叫他。
忍着剧烈的头痛,他抬眼看向他,神色异样温和:“没有虫子,我已经抓走了,你睡。”
叶凌放心了。
他倒头又睡起来。
看见他闭眼,萧渊才攥紧手,脸上浮现痛色。
画面仍在消散,萧渊抵抗着要把他脑子绞碎的剧痛,低头看向本子,他攥紧笔,在纸上飞速写着小字:平昌廿四年秋夜……疗治小黑……吾,心悦甚深……而不自知。
写完,他翻开下一面,飞速画下去。
他画得很快。
视野痛到模糊,大脑无法运转,但他的手记得。
记得每一根,他画过万千次的线条,记得他日夜不息,凿刻进灵魂的纹理。
这一次,他不会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