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洲的师祖曾经告诉过他,他是天生神骨。
天生神骨在修行一道上自是胜出常人无数,但如此骨象降世也代表人间百年内必有大乱,他可以是祸乱本身,也可能是结束祸乱之人。这人间就是张仪洲的试炼场,是正是邪不过他一念之间。
若求此间人界安和,张仪洲须要摒弃杂念入身道中,求大爱舍小爱,倘若差错一星半点,便可能堕入无间魔渊,叫这人间化作血海地狱。
张仪洲修习,成长,他的确进步飞速,以数十倍于师兄弟的速度吸纳一切,唯独无法吸纳师祖想要教给他大爱。
直到师祖去世,他被接回薄叙身边,然后遇见了小师弟。
师弟与他截然相反。
萧淼清几乎在很小的时候便笃定了自己长大后想做的事。在他尚且只拿得动小木剑时,他就在笨拙舞动间努力修习招式。
“我要和大师兄一起除魔,卫道,守护人间安定。”
这是小师弟在课业上歪歪斜斜学写下的字。
彼时张仪洲感到了某种命运的捉弄,萧淼清要除魔,而他可能就是那个魔。
在所有仰望的目光中,他唯独害怕面对萧淼清的。
只有张仪洲知道叫他克制入骨血中的恶念是如何沸反盈天,他的身体成为一座囚笼,从诞生之日起就刻入骨中的对立日日时时都在窥探机会破出束缚,想尽办法除掉面前的一切阻碍。
萧淼清是他的锁,也是他体内的魔念的钥匙。是他视若珍宝,又可能会亲手诛灭的人。
张仪洲的意识尚且处于混沌之间,但他的口中却有一道声音出现,“你出去见了谁?”
开口的是恶念。
萧淼清原本要跨出门框的足尖又收了回来。
他的心情本来不错,血蝅解了,往后的历练就是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今夜遇见凌时,与对方的交流也算和平。
萧淼清想着这是用凌时打个样,往后他与其他男配相处的时候也最好维持这种关系,不远不近,非敌非友。
各不相关最好,反正肯定没必要一起抢男人嘛。有必要的话他就发挥一下自己小师弟身份的作用,没必要的话远远不关己事最妙。
萧淼清回身看向张仪洲出声的方向,乖乖走回去,没起要隐瞒的心思:“我就是去街上逛了逛,没想到遇见了凌时,与他周旋了一番就回来了。”
他与张仪洲隔了两步远,借着手上的寸微光亮可以看见张仪洲的面庞。虽然还是那张脸,可与平时又好像天差地别,不知是何缘故。
屋内实在昏黑,叫萧淼清有些不自在,他又问:“师兄,屋里这么黑,我把灯点上啦?”
萧淼清估计至多是因为没有烛火,看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然而他还没有转身动作,屋内的几盏烛台呼的叫火光点亮,同时原本敞开的房门也被关上,阻断了萧淼清的退路。
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恶念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
萧淼清垂眸看了看自己指尖的那点小火苗,忽然感觉这小东西没眼看,干脆熄了把手藏进衣袖里别到身后。
炮灰真是没人权,连修炼都拍马难追。
不过因为屋里亮堂起来,萧淼清便无法以光线缘故解释张仪洲的不同了。
他见张仪洲双腿盘坐,一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膝头,腰背却好似比平时懒散一些。
那种好像望到他骨血中的审视,与大师兄平常的样子出入极大,又好似有一些盯着玩物的戏谑。
可面前的人的确是张仪洲,这才是这种反差感的根源。好像暂时在当下,张仪洲的身体让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般。
特别是当萧淼清口中说出“凌时”二字时,他注意到张仪洲的脸色更异。
萧淼清还没琢磨透这是什么意思,便听见恶念开口缓缓说:“左一个凌时,又一个闻淳,明日又要冒出个谁来呢?”
这话说得,萧淼清在心中想,我怎么知道明日你又冒出哪个拥趸来呢?
而且这话好像是在问他,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啊,看缘分吧。”萧淼清老老实实说。
男主和男配之间的缘分总是难以捉摸的,他如何下定论。但即便张仪洲问得莫名,萧淼清还是得好好回答,他现在能不能在山下历练多半还靠在大师兄手上咧。
张仪洲好似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太小,萧淼清无法确定。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听清楚了张仪洲后面问出的话:“还想去烟花地见识见识吗?或者其他地方,其实烟花地算得了什么呢,若想长见识倒不必去那里。”
这话问的难免叫萧淼清心动。
这是之前萧淼清要求过的,彼时他十分脆生利落地开口,当下却有些怕是张仪洲的计谋。
这太大方了,不太符合大师兄平常的性格。
再一想好像时机也不对,大师兄不会以此为借口说他心思不正,不适合在山下历练就把他打发回山上去吧?
这可能性不是没有,结合张仪洲现在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语气神态,叫萧淼清不得不多怀疑了几分。
真奸诈啊,
为此萧淼清打起精神,脑中的思绪转了好几圈,然后才谨慎地回答说:“若大师兄带我去我就去,否则我一定不随便去。”
说完萧淼清还怕意思不够明确,又补充半句:“我全听大师兄的。”
不过是句全听大师兄的,恶念就感觉到体内意识对抗的厉害。
他起身下榻,步伐张扬地走到萧淼清身边,在明光晃晃下,萧淼清这才注意到张仪洲的背后有隐约的黑气在腾跃,半点不加掩饰。
和那晚大师兄与凌时打斗过后,几近走火入魔时的状态一般。
萧淼清心中咯噔一下,暗往后退了半步,然而他的步伐有限,张仪洲早已经站在他面前。
萧淼清回想起来,便后悔自己踏入房内的举动,刚才如果悄默默回到房里,叫大师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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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倒乖。”恶念走近了,萧淼清才看清他面上确有笑意,“我以为师弟到山下长了见识,所以见师兄也不似从前了呢。”
萧淼清下意识回嘴:“我才没有。”
说完又愣住,不解张仪洲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用什么立场说的。
恶念是在调侃张仪洲,调侃他的克制退让反而把师弟拱手让人。
因此恶念也感觉到自己渐渐开始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两股力量在冲撞。
一个想让萧淼清出去,离自己远远的,一个却寸寸看着萧淼清的皮肉,放肆想着啃噬吞没,渴血尝肉的画面。
萧淼清被这样看着,心中忽然有了个荒唐的念头,那就是从他进门开始,他就已经是囚笼里的猎物无处可逃。
他后知后觉感到了害怕。这些不是张仪洲会问的问题,那是什么在替他开口?
萧淼清知道张仪洲修炼刻苦,是叫众人观仰的存在。如今一面要历练,一面要修习,一面还要照管师弟,不会因此出了大问题吧?
作为所有人中问题最大的那个师弟,萧淼清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多少心虚了一下。
“师兄,你修炼又出了岔子吗?”萧淼清低声问张仪洲,“我去叫二师兄来吧?”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可是退后的动作却半点不稳健,差点绊到后面的桌角,人往后踉跄了一步,若非手撑住桌面可能就要摔倒了。
何必要这样束缚自己,他真的需要你的克制吗?去碰碰他,感受他,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你不敢的话,我帮你啊。
恶念朝萧淼清伸手。
但他的瞳仁里倒影出来的萧淼清在害怕。
“大师兄。”萧淼清又叫了一声。
这声话音落下,恶念的动作顿住,再不甘心也只得抽身离去。
片刻后张仪洲抬起两寸的手终究缓缓垂落:“我自行调息即可,你出去吧,也不必叫他过来。”
萧淼清如蒙大赦,两步跑到门前将门打开,不过在走出去前又退后一步歪着上身对里屋的张仪洲说:“师兄,我真的是要好好修习历练的,往后也不会和乱七八糟的扯上关系了,只一心向道!”
萧淼清说完也不敢多停留,关上门就跑了。
这一夜萧淼清多翻了几趟身,晨起时还多打了几个哈欠。
不过昨夜的事他醒来后就没有过多放在心上,一觉睡醒萧淼清就没觉得张仪洲走火入魔与自己有关系。修炼得越精深,走火入魔的可能性就越大,满打满算他不过是一个没选好回家时机的倒霉蛋。
只有他叹息自己运气差的余地,需要承担的责任为零。
但享好命,莫担责任!这是萧淼清这辈子刻在脑门上的座右铭。
萧淼清才推开房门,就见守在房门口的于金脸上露出笑意,似乎是等了他一阵。
() “你在这儿做什么?”萧淼清问。
于金则点头哈腰请萧淼清去饭厅用饭。
萧淼清除了血蝅恢复了法力以后,对吃东西就没有之前凡人之躯时候的渴望了。不过吃好吃的也无伤大雅,萧淼清于是跟着于金到了饭厅。
张仪洲和付意自然是不吃饭的,萧淼清之前吃也都是自己吃。没想到今日一到饭厅就看见闻淳坐在这里,倒是有些意外,但步子没停,只是随口问道:“你也吃饭啊?”
闻淳衣着光鲜好像是特意打扮过,闻言唔了声,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板凳,让萧淼清坐过去。
和闻淳也不是生疏关系了,萧淼清也没同他客气,在闻淳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