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裴羽没有做出明确答复,但也没有不顾局势当场发怒。
即使内心的怒气已经积攒到了临界值,他还是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令莫维筝告诉对方这个诉求会传达给中原皇帝。
他何尝不知乌衡可能会对彦谨做些什么?
这三王子、如今把父亲从单于之位上“请下来”取而代之的枭雄,定然是因着当初在大雍被拆穿诡计元气大伤,一朝发达便想要报复。
此番专程指定陆淮同他“谈”,恐怕口述理由里的“信任”是假,恨之入骨想要磋磨才是真。
可即便裴家军、边境军愿意继续鏖战,有决心终会见到曙光,那边境十城八十万人口却是已经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他们能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家园被损毁践踏,却又不忍心责怪那些仍在守护的大雍将士。
便只能在他们面前默默地收拾满地的狼藉,甚至还有心善地把残留的一点粮食充入军帐。
温驯良善的边民是那般支持,可是他们这些将士又是那样心急如焚却无力。
这异族本就骁勇善战,加之北匈吞并南方已是隐有一统草原之态,精良武器投入应用,兵力马匹优中择优,羽翼丰满,早已非五年前那个狼狈易于克制的北狄。
他们原先定好的安全警备线一退再退,竟是已经就要临近据点九里关。
这亦是自新皇楚元廷登基以来,第一次在战事方面如此吃紧。
故而即使裴羽闻言震怒不已,觉着受到了深刻的羞辱,更是私心不欲自己温玉无争的友人前来受苦。
却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让军民少受损失的契机,因此顾着大局还是忍着心痛如实记录,写了信回寄京城。
随后,便心力交瘁地走入主帐,前往探望自己那在前日战中受一记流矢在旧伤未愈的肩胛而至今精神不振的父亲。
裴羽甚至听闻射出那只箭的还正是北匈当今风头正盛、挥令剑指中原的新王乌衡,他那老仇人。
裴羽握住了他的手,耐心听着卧在床榻的裴致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他望着昔日孔武有力的父亲今朝显得如此脆弱,面色不佳,连嘴唇都泛着不健康的白紫。
这顶天立地、曾经引领裴家军大败异族的英雄竟成了这副仿佛一夜之间便颓败了下来的模样,又何尝不忧心悲楚?
可眼下主帅负伤,战局紧张,身为裴家子弟,他必须挑起大梁,让局面不因父亲被迫缺位而进一步倒向敌人。
故而只能把苦水吞入腹中,继续披坚执锐往前拼杀。
只是满身血污的从战场上退下,战后清点之时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消失在人群,再找寻时甚至连个全尸都不剩下,便忍不住想着这些日子来损失了多少情份不浅的弟兄。
里面甚至还有些叔伯辈的、当年随父亲征战大胜,本来已经可以凭借功勋在京颐养天年享荣华美誉的老将。
只是听闻家国有难,主将再度领兵,便一拍胸脯重
启戎装,毅然决然的投入到赴沙场的队伍中来。
而此刻,却是马革裹尸,长眠于青山之下,连葬都不能回到自己的故土。
裴羽忽而听到裴致唤了他一句“怀远”,他连忙把这难以言喻的愁绪收起,专心地对着那难得起了精神的父亲。
“父亲,您终于醒了。”
“怀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裴致此番当真是遭到了挫败,他这一生罕有败绩,凭借过人的智谋和不俗的武艺,少时崭露头角,后来愈显峥嵘,功勋无数,官拜二品护国大将军。
他的所有荣誉和血泪都源自于漠北这片一望无际的荒原,被那悬挂在朗夜之中的如钩弯圆见证,被边境的百姓们看在眼中。
大漠无情易变天,可军民有情,这里镌刻着他沉甸甸辉煌的过去,也逼着他正视当前蒙受苦厄的现状。
可今时今日,他自身被逼得狼狈至此,便是再多用过往的胜绩稳住自身,都无法止息心头的挫败了。唯一欣慰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争气,能迅速成长挑起大梁,扛起印着“裴”字的这面旗子。
裴致询问裴羽,在他大多时间处于昏迷状态的几l日,军中可有遭遇甚么损伤。
裴羽报备了第一日的情况,在父亲等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刻跪下请罪,惭愧地同他道出自己接到京城来信,答应考虑议和条件的这件事情来。
而乌衡也颇守诺言地不再逾越界限,让鏖战数日状态接近筋疲力竭的大雍将士得以喘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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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京城那头也接到了急报,当众人关注到乌衡只愿意一个人同他谈论的情境,便把目光聚焦到了那先前事事都办得漂亮的陆大人身上。
而上边却接到了消息迟迟不决断令人感到焦急。
原是陆淮铁了心要去边境。
可楚元廷千般不愿意他进行这一趟“无意义白牺牲”的出使,亦并不认为遣陆淮去能改变什么。不到绝境,他断然不想牺牲自己的心上人。
想着大局已定,人去不去就是一个形势,那姓乌的狼崽子也不会因着陆淮与他之间短暂的“情份”退让几l步。
甚至先前还结下仇怨,恐怕不把人撕了都是个好事。
但在主和声浪日益高涨的今时,促进这件事成功的助力不得不说实在强大。
即使是不欲被乌衡牵着鼻子走,更不欲自己还未娇藏灌溉的纤弱白昙到那千里之外瞧不见踪影的地方任人鱼肉。
可被那势大附属国震颤心神的臣子、百姓闻见能用状元郎一人去“赢得”和平的讯息,哪能不振臂高呼把人推到台前,打着正义的幌子叫他替他们去历风雨。
当来自最高统治力量的旨意都碍于舆论而动摇的时刻,便是一知晓北匈议和的前提是他前去交涉的时刻便下定决心前去的陆淮乘风而上的大好时机。
于是他收拾背囊,便踏上了前往九里关的道途,一路摇晃一路
赶(),?げ?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撩开帘子望着窗外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的崇州景色和已是多年未见的顾大人,不由感慨万千。
他却不知因着他坚决地想要去那边地,三年来蛰伏隐忍、控制着自己只在隐蔽时偷香窃玉、贪婪注视着自己小夫君的沈沉笙,还有那被楚元廷厌弃、之前未曾求过甚么的程若琛,在推波助澜上难得地暂且放下前嫌共同合力。
并且在交接完手头任务后,趁着人心惶惶的乱象、也不顾回归之后会被如何问责,便踏上了前往心上人所在之处的路途。
位于匈奴人的王帐,接到手下传来、陆淮已经从京师启程的讯息的乌衡虽然面上没有甚么很大的变化,熟悉他的心腹却可以品出那语气是实打实的开心。
他好心情地寻了张名贵的羊皮纸,在上面写了几l行他们看不懂的应当是雍朝那边的字,把它卷起来交给了自己部族之中负责交涉的传令官,对他交代道:“把这封信交给大雍那头,叫他们务必只能让陆大人亲自打开看。”
手下莫名觉得自家平日心细如发的王上好似忘了些什么,在因未问清楚被责罚和因破坏王上心情而被不喜之间耿直地选择了后者。
小心翼翼地询问:“属下是否需要敦促确保那陆大人看信呢?”
“不必。”乌衡果然敛起了话语中的莫名愉悦,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转向他,在看到人因此紧张发汗时又及时笑了笑缓和了氛围。
“阿尔木想的实在周到,只是我相信大雍有要议和的打算,陆淮也到九里了,应当不至于会这么一个小小的前提都完不成。”
直到乌衡摆摆手,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退下,心情却不似刚问出那句话时那般恐慌。
他不知,待他走后自己信奉的英明尊主却是又取出了日日观摩的那副卷轴,摩梭着画中美人的脸,喃喃自语道:“终于要见到你了···我亲爱的陆大人··”
“我信的可从来不是甚么诡计多端还心比天高的大雍,而是你这忠君爱国的端正君子啊。”
那你呢,你可愿如我所愿为着你的百姓留在我的身边?
做我的笼中百灵,为我用你那清泉的声音婉转地歌唱?
想到这他不由喉头发紧,执念即将得到实现的兴奋感冲刷着心坎,激起极曲折的涟漪。
乌衡何尝不知让手下亲眼敦促更有信服力,可是陆淮将会是他的阏氏,是他乌衡独享的绝世风华,他不愿在真切得到他之前叫任何身侧人目睹他容颜。
他的阏氏,合该是他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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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来到帐前接应,那道熟悉的身影看着更加清减,定然是这些日子受累。
他把人从马车上搀下,迎进了帐中,真心实意地同他道:
“彦谨,这二日舟车劳顿,着实是苦了你。”
没有做自己所想的更欲对友人做出的举动做出,裴羽只是把珍藏了许久,带来的喝一口算一口陈酿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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