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铭钧下了定词,“杜云镜行事荒唐,不堪大用,我奉圣命督导一州
() 学子,不能对他放任为之。此后三届乡试不许此人参加,等他真正学会圣贤书中的道理,再考科举也不迟。”
三届乡试,十年时间,本州学政当众点名评价“不堪大用”,几乎是断了杜云镜向上科举的路。
如果说中午贡院前,冯铭钧看在杜云镜年轻的份上,对他尚有留手,那么此时,那一点仁慈已经被杜云镜自己消磨殆尽。
“今日之事尽是杜云镜之错,李氏女乃良家女子,又是杜云镜的表亲,不该受此委屈。我为他们做媒主婚,来一个喜上加喜。”
“你去传我口令,让杜云镜回乡后收敛性情,静心读书,善待李故儿。也让他约束弟弟,劝导父母,读书人家中少些鸡飞狗跳的腌臜事!”
此言当众说出,板上钉钉,容不得求情更改。
小吏领命离去后,冯铭钧胸中的怒气终于平息了些,“冯某取才不精,误让鱼目混珠,扫了大家的兴致了。”
其他人连忙说着无妨,心里松了口气。
知府司泾笑道,“冯大人一心为国为君,谨遵圣命铁面无私,为新秀才们上了一课,也让我们这些同僚深有感触,何来扫兴一说啊。”
司泾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心中所思所想全藏在笑容之下,与冯铭钧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学政消了怒气,知府出面打圆场,明凤台上的气氛终于开始渐入佳境。
负责厨房的管事进来禀报,说参加百味试的二十一道名菜具已准备妥当,知府笑着让他们布置新的桌席。
“方才的前菜虽然精彩,但诸位可别忘了百味试真正的重头戏。”
“贡院榜前闻姓名,转踏凤台品佳肴。这新榜秀才品菜题诗的风雅之事,我已期待许久了。”
仆役们把原有的桌子搬到旁侧,在明凤台中央摆了一张长五丈、宽三尺的红木雕花缠枝长案,将二十一道摆盘精美色香味俱全的名菜均匀摆开。
案旁另设摆放筷箸小碟的小几,由数位仆役在旁服侍,方便宾客品尝佳肴。
为了让参加百味试的五十多人都能品尝到菜品,这些菜的菜量都很大,鱼做个四五条,鸡做个三四只,用分层的食盒装着,一层吃的差不多后,立即有专门负责这道菜的仆役把另一层换上来。
饶是如此,每人也只能吃到一两口而已。
不过这样最好,都说品茶不能牛饮,这品菜也是贪多则无趣。
明凤台上,除了知府、学政等高职位官员,最受瞩目的当属新院案首杜云瑟了。
不到弱冠之年,便能力压一府童生,夺得院试榜首,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打听到杜云瑟就是九年前那位被文晖阳收徒带走的神童,加上之前的县案首、府案首,这可是一个实打实的小三元啊。
襄平府这么多读书人,在此之前还没出过一位小三元呢!
虽然有人顾忌文晖阳被皇帝厌弃,至今仍被软禁在府中,暂时保持着观望态度,但更多人还是想与
这位天之骄子交好,提前结个善缘。
杜云瑟品菜时,许多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想看看他会说什么。
身姿挺拔的青年不为所动,一一尝过菜肴后,中肯地夸赞了几道新颖独特的菜品,放下筷箸,对知府抱拳行了一礼。
“百味试上的佳肴我已尝过,稍后的评赏我不便参加,还请知府大人谅解。”
司泾笑问,“这是为何?”
等众人都看过来,杜云瑟道,“方才许多人夸赞的彩凤卧霞云一菜亦是我心中最佳,但此菜所用红腐乳是我夫郎特制的,依避亲避嫌之理,我不该参与评赏。”
“……”
司泾想了一下,抚须笑道,“好、好,你说的有理。”
官场浮沉这么多年,他当然看得出杜云瑟此举是在以退为进,表面上放弃了评赏投票,实则是在对在场所有人表明自己的态度——彩凤卧霞云当为第一。
这样那些想与杜云瑟交好的人,都会给这道菜一票,原本没注意到这道菜的人,也会重新品尝评价。
除此之外,杜云瑟提到的自家夫郎特制的红腐乳,也一下子被记住了。
司泾本来还担心杜云瑟过于沉稳,年纪轻轻不懂变通,不适合踏入复杂的官场,现在看来,此子分明擅长的很,不愧是那位文晖阳文大儒的弟子。
杜云瑟退开后,不少人去品尝那道彩凤卧霞云。有擅长此道的老饕,品出了这道菜复杂的烹调手法和所用特制红腐乳的复合型味道,赞不绝口。吃不出细节的也能从品相、寓意和巧思上夸上一夸。
最后投票环节,官员们各有三票,新秀才们各有两票,若作诗赠菜可多计一票,其余有资格品菜的人各有一票。
杜云瑟放弃了投票,但黄大娘所做的新菜“彩凤卧霞云”依旧在他的推动下实至名归地夺得了此次百味试的头名。
消息传到后厨时,黄大娘和黄二娘姐妹二人喜不自禁,黄大娘对自己的菜非常有信心,相信自己可以得到评赏,但从未想过能得头名。
想在一众名厨中名列第一,实力很重要,运气也很重要,百味试上喜欢这个口味的人不多、秀才公子们的诗做的少一些,巧思不合官员们的眼缘……都有可能使头名旁落。
管事是黄大娘的旧识,先一步出来告诉她好消息,笑着说,“这也是大娘你好人交好运,你的菜能被选为第一,除了本身色香味俱佳外,还多亏了杜院案首的话。”
“你是从哪里弄到他家夫郎特制的红腐乳的?我没尝到那个味道,但百味试上许多擅吃的大人们都连连夸赞呢,已经有人想要它的方子了!”
黄大娘明白了自己此番夺魁的那一份运气源自何处,喜不自禁,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和秋华年一家人交好。
果真是好人交好运,之前谁能想到,一个漳县乡村出身的读书人能考中襄平府的院案首,几句话就影响了知府举办的百味试呢!
卫记调料铺的老板卫德兴知道了,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
“红腐乳是我和杜公子的夫郎直接买的,方子得去问他们。”黄大娘想到什么,有些担心,“百味试上的可都是大人物,他们要方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管事失笑,“你当杜公子是什么呢?若是普通百姓,或许会有欺行霸市的恶人强买强卖,可有方子的人是咱们襄平府前途无量的新院案首的夫郎,谁敢在他身上胡来?”
黄大娘松了口气,“我这是关心则乱,一下子给忘了。”
管事笑道,“行了,百味试上的大人物们还在说话呢,我提前出来告诉你一声,你准备一下,待会儿上明凤台领赏。”
明凤台上,评赏结果已经出来,加上“彩凤卧霞云”共有六道菜获得了评赏,其中四道是襄平府知名酒楼、食肆的大厨所做,另外两道菜的厨师则来自小地方。
不过今天之后,一定会有许多酒楼食肆重金聘请这二人掌厨,尤其是夺得第一名的黄大娘,在场好几位家里有相关产业的富商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赚钱之外,沾文气有面子也很重要!
知府又与众人一起读了一遭新秀才们做的诗,其中当属郁闽之诗最佳,而他赏的菜好巧不巧正是与杜云瑟关系匪浅的那道“彩凤卧霞云”。
有些知道郁闽脾性的人免不得悄悄看他,对此郁闽扬起下巴,不予回应。
他是不服杜云瑟,觉得自己只要找准方向,迟早能超过他,但这又不影响其他事情。百味试上新秀才赠诗乃风雅谐趣之事,他要作自然要选最好的菜肴来作,否则有什么意思?如果因为这道菜和杜云瑟有关就避之不写,反而显得他怕了杜云瑟一样。
郁闽看向杜云瑟,等对方的反应,杜云瑟淡淡夸了几句郁闽的诗,不见丝毫特殊情绪,让郁闽有些气馁。
清风书院的山长闵太康见状微微摇头,郁闽虽然已有所领悟和改变,但还是过于年轻气盛,喜怒外露了些,如果身边时常有个能压他一头的沉稳的同辈人,他成长的速度应该会快许多。
闵太康愈发想邀请杜云瑟来清风书院读书,不过他不急着去说,清风书院下一次开山门收学生在来年初春,百味试后再谈这事也不迟。
等六位得了评赏喜气洋洋的大厨来到明凤台上领了赏,今年这次开头小有波折,但总体有惊无险的百味试总算是接近了尾声。
有些官员的亲属或商人找杜云瑟说话,想买“彩凤卧霞云”所用的特制红腐乳的方子,杜云瑟却不论开价全都拒绝了。
“红腐乳是京城一带的特产,辽州少见,我家夫郎用的方子是他费心尽力才研制出来的,哪怕放到京中,味道也与众不同,堪称一绝。”
“我家夫郎身子弱,需要好好养着,近日没有精力想方子的事,我不敢自专处置此事,诸位还请等一等吧。”
几人听了杜云瑟的话,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家境优渥,见多识广,当然吃过京城一带的红腐乳,知道这红腐乳的味道确实好,才想买方子。
杜云瑟一边拒绝卖方子,一边又说这方子多么好、研制多么不容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愿意卖还是不愿意呢?
如果杜云瑟和他夫郎是平头百姓,这几人根本犯不着想这么多,直接让下人们把人抓去一问,随便给点钱就行了。
可杜云瑟偏偏是前途无量的新院案首,知府和学政对他都十分赞赏,清风书院的山长也推崇此人,裕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几个商人和官员家属实在不敢造次,只能如他所说先等着。
杜云瑟推了这几个想买方子的人,趁百味试还没结束,走到知府司泾面前。
今日秋华年突然晕倒后,杜云瑟心神不宁,只想留在跨院守着他,已经打算告假不去百味试了。
他现在在此处唯一的原因,就是秋华年想让他“推销”红腐乳,华哥儿交待的事是最重要的,既然来了,当然要把每一步都做到最妥当。
司泾笑着问主动来找他的杜云瑟,“杜公子可有事?”
杜云瑟说道,“方才好几人找我想买特制红腐乳的方子,可惜我夫郎近日身体抱恙,无暇处理此事。”
“承蒙诸位厚爱,我打算送出此番赶考自带的几罐红腐乳。然而红腐乳数量有限,只有九罐,百味试为大人所办,我不敢托大,可否请大人替我做这个分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