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按照慕婆婆所言。”
墨麟的脑海中浮现出卷轴所书的国策。
“建仙道院,开科试。”
国策所言,仙道院一为培养更多听命琉玉,而非听命于世族的修者,二为让妖鬼忘掉自身属于邪魔的
() 血脉,而潜移默化融入人族的身份。
至于开科试,更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如今天下选才任官,无非是由中正官品评各城人物,按家世、行状来定品,再送往王畿选官。
看似有根有据,实则尽由世族把控,欲掌一城,只需令其中的世族臣服,送一笔钱财入王畿,城主任免皆可由其自己做主。
慕苍水认为,世族衰微,乃至整个大晁衰微,这种制度便是根源之一。
但就像一颗腐朽的大树无法砍断自己腐烂的根系,一旦砍断,自身也就断掉了最后的养分,世族哪怕知道这点,也改变不了。
唯有从头开始,重新打下一个根基,纵然开头艰难,但只要根基牢固,不愁有朝一日不能枝繁叶茂。
琉玉有些出神地想起慕苍水所书字句,既有些叹服,又隐隐有种肩负重担的惶然不安。
她起初,只是想救阴山氏。
到底是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琉玉有些好奇,问他:
“那卷轴那么长,那么晦涩,我看起来都有些费力,你怎么看懂的?”
“看不懂可以问,她似乎也很乐意给我解惑。”
墨麟低垂着头,将背脊交给她,滴落的汗水在锦衾上洇成一片深色。
琉玉抖药粉的动作更轻了些。
“那不是更累了,慕婆婆什么都好,就是一提到这些话题,能滔滔不绝的说几个时辰。”
她在灵雍学宫时不管文试还是武试都是第一。
就连她都觉得累,可想而知,这些事复杂到什么程度。
然而当她的手臂握着纱布绕过他伤口,替他打好结之后,他却捉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
“不累。”
为了与她站在一起,怎么会累。
琉玉从他幽深缠绵的目光中,读出了这样的意味。
墨麟吻够了她的手指,才道:
“就是有点饿。”
琉玉这才想起,他打完仗就忙着往回赶,恐怕的确什么都没吃,起身道:
“我去让人给你备点吃的。”
“嗯。”
其他人估计都已歇息,琉玉没去惊动旁人,自己去了膳房,本想着就在膳房等一会儿,却突然反应过来——
平日墨麟哪里舍得使唤她做这种事,就算饿也肯定不会让她跑这一趟。
果然,等她折返回院子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被他用势包围了起来。
“开门!”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墨麟喑哑的声音。
“再等等。”
琉璃灯被吹熄了几盏,但琉玉仍然能从些微灯影下,看到倒映在窗上的影子。
是他的触肢。
她这才意识到,他压制实力与申屠驰交手,用不了无量鬼火,只能用触肢强行迎战,伤得最重的怎么可能是身躯。
“你开不开,”琉玉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再不开,我
今晚就去鬼女的房间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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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映在窗户上的触肢似乎扭曲了一下,但阻拦她的势仍然没有收回。
琉玉只得祭出最后的杀招。
“好,你不让我进去,我今晚就去住九方彰华的院……”
嘎吱一声。
紧闭的房门被一条蛇尾拨开门闩,透出一条缝隙。
琉玉冷着脸一把推开房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伤药的甘冽气息,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嗅觉与视觉。
视觉。
纵然房间里的琉璃灯只剩下一盏,琉玉也能看清遍布内室的肉块。
带着粘液,蠕动的,融合着的肉块,浸在血泊中,断面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正在不断的生长着,重组着。
琉玉蹲下身,用冰凉的指尖触碰了一下。
有一种奇异的柔软和温度。
是人的体温。
“不想看就闭上眼。”
床帏后传来低低的喘息声,只听嗓音就能感受到所忍耐的痛苦,和此刻呈现在琉玉眼前的可怕景象不同,像受了伤的小兽躲在暗处,用虚弱的声线阻拦旁人的靠近。
“很快就好。”
琉玉抱膝蹲着,看着那些脱离他身体的血肉一点点重新融合,轻声问:
“每次受伤,都要这样吗?”
她的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
墨麟沉默了一会儿。
“嗯。”
“只有你会这样,还是其他妖鬼也会这样?”
又沉默良久。
“寻常妖鬼体内只有妖炁或者鬼炁,无需如此,但我体内炁海同时存在这两种炁,一旦掏空炁海,这两种炁就会在我体内经脉中失控,相互冲撞时,肉身也会被炁流灼烧。”
“所以需要将体内灼烧的腐肉剜去,再重新融合。”
他与申屠驰交手时没有用任何术,只是用最纯粹的行炁方式应对,就如清谈时的兵人那样。
因此对炁海的消耗也格外大。
墨麟看到一双洁白的绣鞋出现在床尾处。
一路行来,鞋面沾上了血水。
他缓缓抬眸,望着琉玉的模样,一时喉间干涩,哑然失语。
顿了顿,冰冷滑腻的蛇尾圈住琉玉的腰,将她从那一地血泊中带了出来。
暗绿色的眼眸映着一点微光,像盛着粼粼湖水。
他用指腹轻轻擦拭她湿漉漉的脸,轻叹:
“……早知道,我就晚点回来了。”
从前他想,要是能有一天能让她替他落泪,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可真见到她替他落泪,他又想,就算是真的快死了,凭着这滴眼泪,这口气他也绝不能咽下去。
“你不回来都行。”
琉玉看着他的触
() 肢一点点重组,愈合,变回正常的模样,沾着泪水的睫羽眨了眨。
“就你这样受了伤就躲起来,迟早有一天被人趁虚而入,你死了,我就回仙都玉京,找一个比你更好的夫郎——”
墨麟听不下去,堵住了她的唇舌。
这样柔软的舌头,为什么说出来的话会那么锋利又残忍。
室内血腥气浓郁不散,两人挤在狭小床帏后拥吻,琉玉担心他上身伤口崩裂,他却将她拥得极紧,仿佛身上伤痕并不存在。
衣带散乱时,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即墨瑰。”
是九方少庚的声音。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出去?
呼吸凌乱的琉玉看着自己散落的衣带和外袍,暗骂九方少庚是不是有病。
墨麟也蹙起眉头。
“她不在。”
听到琉玉的房间里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冷着脸的九方少庚怔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是即墨瑰身边的那个妖鬼。
九方少庚顿时拧起眉头:“你怎么会在她房……”
说到一半,他自己先顿住了。
对了,即墨瑰称他为夫君。
他们夜里自然是会住在一起的。
不知为何,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九方少庚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适与敌意。
他忍了一下,没好气地问:
“那她在哪儿。”
墨麟冷嗤:“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九方少庚没料到他态度如此强硬,一时间气得发笑。
“一介妖鬼,不会以为即墨瑰称你一声夫君,真能同世族平起平坐了?不过是世族的玩物而已,也敢不知天高地厚,在我面前放肆,来日她与正儿八经的世族成婚,你又算什么东西。”
琉玉觉得今日那一巴掌扇得还是轻了一点。
墨麟却从门边收回视线,定定望着琉玉,眉宇露出几分了然神色,用口型无声道:
他喜欢你。
琉玉不知他是如何从这三言两语里得出如此恐怖的结论。
但紧接着,他咬了咬她的指尖,像是惩戒,而后舌尖又缠住她手指,缓慢地吸.吮舔舐,舔得琉玉从指尖酥麻到后脊。
外面的九方少庚还在骂。
“……也别以为你有多强,不过八境而已,也不知道活了几百岁的老妖怪,同我们这种十几岁就已至七境的人根本不是一个路子,不出五年,我杀你如杀牲畜……”
墨麟心底冷笑,指尖动作并未有半分停滞。
琉玉也无暇在意外面的声音,比起耻感,她更担心墨麟身上的伤。
“……你伤才刚上了药,还在渗血呢……”
他手臂伤口的确发痛,所以只能用牙齿咬开她最后一根衣带。
墨麟抬眸扫她一眼。
“那又如何?嘴又没伤。”
琉玉被他抱坐在床尾,手臂虚虚扶着床柱,连喘.息都必须克制,否则立刻就会被外面的人察觉到。
感官在夜色中被放得无限大。
呼吸与汗交织凌乱。
外面一连串骂了好一会儿的九方少庚久未得到里面人的回应,有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恰好此时仆役来报,说有人瞧见即墨小姐去了膳房。
九方少庚问:
“喂,她是不是去了膳房?”
混乱潮湿的呼吸中,他用吻抵住了她难抑的音调。
再分开时,他将湿漉漉的手指置于唇边,舔舐着道:
“去了吗?”
“好像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