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的梓潼郡。
……
原百福一直在跟申养锐拉锯,关于他要留下多少兵马,关于他以后的去向,也关于他要收下怎样的官职。
他对南雍给予的每一项条件都感到不满,唯一让他觉得还算安慰的,就是孙仁栾许下的那个王位之诺,江阳王,仅仅想到这三个字就让他觉得通体畅快。
但江阳的属地跟东阳差不多大,贺庭之的王位就是孙仁栾施舍给他的,这个江阳王也是异曲同工之妙。
原百福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觉得自己不该做什么侯爷,他想一举当王,如果当不上,那他也该是一州刺史,而不是那个劳什子的督护,刺史才是真正掌管一州事务的人,督护只有军权,而且关键时刻要听刺史的话。
也就是另一个二把手。
这让原百福感到窝火,但问题是,就是在镇北军的时候,他也算不上二把手,高洵之才是真正的二把手,他的地位顶多是比公孙元、简峤之流稍微高一点。
深思了一夜之后,原百福弄清了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于是他就僵持在这里了,他第一次见到申养锐时的窝囊好像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他意识到不仅仅是自己需要申养锐,申养锐也需要他,谁的兵马多,谁才能说话,跟申养锐带的这五万不到、四万出头的兵马比起来,原百福觉得自己要是想的话,说不定都能直接杀了申养锐、抢走他的兵马。
…………
理论上来讲,或许还真行,但前提是他手下的人都能跟他一条心,叛变如同一场泥石流,不是这股洪水过去就没事了,后面还有滑坡、落石等等次生灾害,越是这种时候,人心越不稳。
他摆出他的态度以后,申养锐果然拿他没辙,数次对他发火,见吓不退他,申养锐便换了态度,开始慢慢的妥协。
这么多天过去,原百福总算觉得事情开始走上正轨了,他的选择没有错,在屈云灭身边他永远都出不了头,来到一塌糊涂的南雍,他才能乱中取胜,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的心情变好了,军营里的气氛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同时,那些暗中观察他的人感觉他已经放下了警惕,于是决定趁机出手。
后军的两个副将看不下去姚显这认贼作父一般的行为,总说要忍要忍,等待大王来解救他们,等待合适的时机,可他们也是堂堂儿郎,他们也有一双拳头和锋利的刀,凭什么非要去等别人来解救他们?!
更何况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已经过去十来天了,原百福都快要和申养锐达成合作了,等到原百福把后军转移进梓潼城,他们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啊?!
所以,不能再忍了,他们打算今夜就行动!
……
当夜得知他们被抓住的时候,姚显心都凉了,他连忙冲出去,却被原百福的人狠狠拦下,他们把姚显掀翻在地,十几把刀对着他,让他不敢再动一下,原百福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让那些人把他也绑过来,只是对那边挥了挥手,然
后就有一个壮汉走上前来,用力掰过姚显的双手,锢着他,让他看向前面。
睡下或者未睡下的将士都被叫了过来,原百福这边的人马突然集结,城中的申家军还以为他们改主意了,守城的将士看了半天,发现他们这是在半夜行刑,一个个全都茫然无比。
镇北军原来是这样的?半夜阴气多重啊,真不愧是流民军团,一点都不讲究!
……
离得太远了,这些人能看懂他们在做什么就挺不容易的了,至于声音,那是一点都听不到。于是,一片空地之隔,梓潼郡的城墙上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原百福那边却充满了尖锐的叫喊。
被行刑的两个副将即使绳子套到了脖子上,也没有停下对原百福的咒骂,他们大吼着:“原百福!你这个无耻小人,你没有好下场,你一定会遭报应!”
等到绳子开始收紧,他们依然在喊,绳子勒住了他们的气管,他们只能发出气声了,可是他们还在喊。
最后就只是无声的动唇了,姚显看着他们,试图解读出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已经没了声息。
力气够大的话,其实绞刑不需要很长时间,用不着三五分钟,一分钟就足够把人勒死了。
姚显就是这样呆愣愣的过了一分钟,虽然这俩人没有听他的话,虽然这俩人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一直都对他横眉冷对,可他从来都不怪他们,他们能有什么错呢?想为自己的将军复仇、想为自己的兵争一条活路,难道这也叫错吗?
没错,可他们还是死了。
姚显的胳膊还在被人拧着,他身后的人突然皱了皱眉,因为他感到了姚显的手臂在颤抖。
不是害怕的颤,而是愤怒到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血管都在绷紧的颤。
“啊!!!!!!!”
姚显的声音凄厉又癫狂,仿佛要留下血泪来:“原百福!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疯狂的挣扎,而他这的话就像是一个信号,附近立刻就有人狰狞的举着刀冲过来,但谁过来都是一个死,原百福被他的亲兵密密麻麻包围在中间,他看着这些人,竟然还勾唇笑了起来。
普通将士离得远,冲不过来,所以这场骚乱在死了几十个人以后就被压制住了,听命于原百福的几个将军都在朝外面吼,谁想死就站出来,想活命,那就老老实实待着!
没有将军带领,要这些普通将士自己做选择的话,那他们肯定倾向于听话,更何况日子确实过去太久了,都十来天了,他们就算有愤怒,在原百福的冷血无情、以及地上那些横死的尸骨之中,也不敢再展现出来了。
他们愿意为了活命而低头,原百福知道这种忠诚都是假的,只要有机会,这些人肯定还是想投奔别人去,但他不在乎,在原百福看来,后军的这些人不过是让他在南雍壮大声势的道具,以后若有需要出兵的机会,他就把这些人派出去,若没有,那他也会慢慢的分解这三万多人,利用完他们的最后一点价值之后,再寻更多的兵马取代他们。
他不屑于用别人的兵,他更想积攒自己的兵。()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他也计算不出来,但他感觉不会太久,三四年足以了,连黄言炅那种废物都能攒出五六万的兵马,他比黄言炅强多了,在南雍的地盘上,那些人应当知道谁更值得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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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胆敢作乱的人都杀了,然后原百福走到还在挣扎的姚显面前,三个壮汉才能按住他一个人,而察觉到原百福的靠近,姚显猛地一个起身,想要从原百福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
但原百福躲开了,姚显还以为他过来是要亲手杀了自己,不过姚显可不是个怕死的人,哪怕原百福把剑穿到他的喉咙里,他也不会露出求饶的姿态。
然而姚显想错了,原百福没想杀他,他走过来,是为了这个。
一拳砸到姚显的脸上,把他鼻血都砸了出来,脑子木了一下,姚显愕然的看向原百福。
而接下来,一拳、一拳、又一拳。
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原百福打他的脸,还打他的肚子,他没有穿铠甲,此时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移位了一般的疼,而他再疼都不会喊一声,只是弯曲着腰杆,疼得不停吸气。
看着姚显跟个虾米一样,卑微可怜的跪在地上,原百福心里的戾气总算是少了一点,他对姚显说:“不识时务就是这种下场,想杀我?也不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放心,我不会因此就要了你的命,王新用死了,我还要拿你去跟皇帝换些好处,姚都尉,希望你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说完,原百福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
在原百福自己的眼中,他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他是主将,姚显扬言要杀主将,那他就该被挫骨扬灰,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他赏罚得当,只诛首恶没有连坐,就算是那些士人也没法批评他什么,至于后军,呵呵,后军不足为惧,因为他很快就会把这些人带到梓潼城,入城之后后军的一万人就要被朝廷带走,剩下的才两万多,敢于闹事的更是连一万都不到,他们根本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所以原百福走的心安理得,但他没有注意到他身后人的眼神,屈瑾、还有几个支持他的将军,他们的眼神都闪烁起来。
原百福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一天比一天喜怒不定,而且一天比一天冲动残忍,杀王新用如果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当众绞死其他将领又算什么,还有,对姚显拳打脚踢??
这都不能叫战术了,这就是纯纯的泄愤。
屈瑾突然有点后悔了,起事之后原百福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冷静的模样,屈瑾跟他离开,谋求的是高官厚禄,他可不是想跟着原百福一起找死。
明明当初说了,见形势不妙就深入南雍,自立为王,趁屈云灭和南雍打起来的时候,一边吸纳南雍的财富和兵马,一边慢慢发展自身,如果时机得当,他们也可以攻打南雍,获得更多的地盘。
这才是最初的计划,也是说动屈瑾的地方,二分天下的局势已经隐隐乱了
() 起来,如果他们抓住机会,说不得就能三分天下,而在他们壮大起来以后,屈云灭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然而说是这么说,一做起来,原百福就只听他自己的,他擅自改了计划,而且把原本的先看看申养锐和南雍朝廷是什么态度,直接变成了必须要从南雍朝廷这里得到正式的官职和分封,如果他去问原百福为什么要这么做,说不了两句原百福就会怒斥他。
屈瑾感觉原百福有问题,他似乎总是非常紧张,紧张的同时还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什么,无论是他现在的地位、还是他领导千军万马的能力,他没有任何耐心,就像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一样。
屈瑾大约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害怕,发现自己跟错了人,屈瑾也非常懊恼,但此时此刻,他更应该做的是想想该怎么给自己谋求一条后路,他可不想跟着原百福自寻死路。
…………
处刑了企图害他的人,杀了几十个不听话的后军,又亲手殴打了姚显,按理说原百福应该感到很痛快。而他也的确有这种心情,但痛快之余,他还感到隐隐的急躁。
因为他潜意识知道,军中不稳、他的行为还加剧了这种不稳,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这么顺利,之后也很可能会恶化。
但他拒绝认识到这种潜意识,如今的他就跟嗑/药了差不多,每一天他都在大喜大怒之间转换,他拒绝让自己去想任何负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