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就在外面等着,见了萧融,他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镇北军是在安定城外遇见佛子的,彼时他正准备入城,安定城本就偏僻,之前又被鲜卑人盯上了,大家更不敢出门了。每日进城的人本就寥寥,自从屈云灭听了萧融的话派人去蹲守佛子,这还是他们在官道上碰到的第一个出家人。
萧融听得一脸纳闷:“那你们确定他是佛子吗,他叫什么?”
斥候挠挠头:“他说他法号弥景。”
萧融这才笑起来:“那就对了,的确是他,你们看他怎么样?他的样貌、精神、还有打扮,给人印象如何?”
斥候:“……”
一知道佛子露面,他连佛子什么样都没仔细看,立刻就往回赶,根本没记住什么印象,但他怕萧融责怪他,便绞尽脑汁的想了想,硬想出来一个答案:“他给人印象很有钱。”
萧融:“…………”
不是离家出走了八年么,应该越过越潦倒才对,怎么还越过越有钱啊。
萧融想不通,也没时间想了,入夏安居开始的日子是每年四月十六,如今已经是四月初二,他可不敢再耽误下去,得尽快把佛子请过来才行。
况且得知那个和尚就是佛子以后,待在那边的镇北军已经把他扣下了,冲着这个萧融也得赶紧过去,要不然让佛子以为他们有什么坏心,那萧融跟谁哭去。
这么一想,他当场就下了决定:“找两匹马来,我跟你一起回去,我要亲自把佛子请来。”
斥候一愣,刚想说什么,他俩背后就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要亲自去哪?”
萧融回头,发现屈云灭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简峤跟在他后面,神情颇为忧虑。
萧融眨巴眨巴眼睛,回答他:“去安定城,这是为了让佛子看清镇北军的诚意。”
屈云灭:“本王派亲兵等候了这么多时日,还不够诚意?!”
萧融:“……”
他不作声的瞅着屈云灭,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屈云灭:“……那你打算怎么去。”
萧融笑:“自然是骑快马,不可让佛子久等。”
屈云灭缓缓反应一秒,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身体:“你连走路都嫌累,如今却愿意为了一个和尚奔袭六百里?等到了地方,你怕是也非死即残了!”
萧融愣了愣,短暂的思索片刻,他点了头:“大王言之有理。”
屈云灭轻哼一声,“本王说的一向有理。”
萧融微笑:“便依大王的意思,我不过去了。”
屈云灭瞥他一眼,觉得他今天还算听话,刚想勉为其难的夸他一句,然后就见萧融快速的朝他作揖:“既然我不过去,那就只能劳烦大王替我走一趟了。”
屈云灭:“…………”
屈云灭惊愕的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开玩笑吧,萧融居然让他去请那个秃驴?
然而萧融是认真的,他抬起头,非常郑重的对屈云灭说:“和大王比起来,我的身份根本不算什么,大王亲自前去,让佛子看到大王礼贤下士的态度,想来佛子也会感动几分。”
屈云灭:“我不——”
萧融快速打断他后面的话:“佛子感动,才会发自内心的效忠大王啊。”
屈云灭:“那我也不——”
萧融继续打断:“大王是怕佛子不给大王面子吗?”
屈云灭愣了一下,怒道:“他敢!”
闭上嘴,抿着唇,屈云灭有点憋屈的看了看萧融,片刻之后,他才赌气一般的扔下一句话:“去便去,牵我的马来!”
简峤一直在后面待着,闻言,他赶紧吩咐旁边的人去牵马,没多久,打着响鼻的马儿被牵来了,屈云灭一脸阴沉的翻身上马,后面则有几个卫兵准备跟着他。
屈云灭正要拉动缰绳,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却伸了上来,覆在他的小臂上,拦住了他的动作。
屈云灭往下看,萧融正站在马匹身边,其实他也不矮,但屈云灭骑的是西域良马,属于比较高大的马种之一,萧融站着,视线跟马的鬃毛持平。
他仰着头,恳切的望着屈云灭:“大王,切记不要意气用事,无论如何都请大王善待佛子。”
屈云灭:“……”
他一脸烦躁,忍了又忍,却还是好好的答应了:“知道。”
说完,他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萧融会意,连忙放开他,但屈云灭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了看他的脚下。
萧融恍悟,又连连后退好几步,退到连烟尘都不会溅到他身上的地方,屈云灭才扭过头,用力抽了一下马匹,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他们这一行人逐渐离开了萧融等人的视线。
萧融站在原地,安静的注视着他们离开。
简峤也站在他身边,他脸上的忧虑就没消失过:“大王看上去很不情愿啊。”
萧融:“是啊。”
简峤总觉得不太靠谱:“大王真能把这事办妥吗,万一佛子说话让他不快,他会不会一刀把佛子斩了啊?”
萧融:“还真说不好。”
简峤:“……”
他嗖的扭头,一脸震惊:“那先生还让大王独自前去?!”
萧融瞥他:“谁说独自了?大王先去,我后去,一来无论大王有没有得罪佛子,至少他的态度佛子是看在眼里的,他的的确确是亲自相迎了,二来有个道理叫做先抑后扬,出家人是不愿意与大王这种杀孽甚多之人打交道的,哪怕对他笑脸如花,他心中的偏见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还容易给他落下一个虚伪的印象,倒不如让他认清大王本性,将他心中的期待降到最低,然后再劝服他;二来,这样我也就不用着急赶过去了,简将军,上回给我做的马车还在吗?”
简峤:“…………”
他无助的看着萧融,这话题跳的太快,理由也从正经咔嚓一下就变成了不正经,他只是个普通人,真心跟不上萧融的节奏
。
“在、在,可是萧先生,等你坐着马车赶到地方,再快也是明日了,大王他今晚便能到安定城。”
简峤担忧的问他:“你就不怕今日大王便按捺不住他的脾气?”
萧融叹气:“所以我让大王不要意气用事啊,放心吧,大王是个注重承诺的人,他这个承诺怎么着也能保持一日,一日之后我也就到了。”
简峤彻底服了。
萧融真是把每一步都算清楚了啊,问题是他怎么知道大王会过来呢?一开始他分明是打算自己骑马赶过去的。
该不会是刚看见大王出现,他就打算这么做了吧……
简峤不敢说什么,只默默的去安排马车,没过多久,萧融也出发了。
*
安定城中。
镇北军不让弥景离开,还把弥景安排在了一个客栈当中,他被镇北军的士兵看守着踏上客栈的楼梯,附近的百姓全都凑过来,看着他窃窃私语。
门关上,隔绝了百姓好奇与担忧的视线,也隔绝了看似客气、实则强硬的看押着他的镇北军。
弥景端坐在客栈房间的布席上,手中一下一下的捻着佛珠。
同样的待遇,他都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了。因为他成名早,每个势力首领都想将他奉为座上宾,但说是座上宾,其实就是利用他的名气、让他为自己所驱使。
亲王、皇帝、乌孙昆弥、鲜卑皇帝、乃至天竺的王师,如今又多了个镇北王。
弥景离开中原的时候,屈云灭还没有声名鹊起,但他在外多年,时刻都关心着中原的势力变化,这次回来,他又经过了龟兹、焉耆、以及鄯善,这些国家都在讨论镇北王,他和他的镇北军做过什么,弥景十分清楚。
捻动的佛珠在这一刻停滞下来,弥景睁开微阖的眼眸,他望向门口,此时已是黄昏了,半刻钟之前刚有士兵送来素斋,但他一口未动。
他听着门外沉重又莽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瞬,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在这人手中,两扇木门仿佛是纸糊的风筝,一下子便大敞四开,穿着黑色常服的俊美男人出现在弥景面前,他双目狭长,微微眯起,望着弥景的眼光透着打量、没有一丁点的友善。
弥景则微微抬头,不卑不亢的和他对视。
……
*
萧融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一颠一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