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姬溯陡然升出了一种荒谬之感,他明知是为什么,却无能为力。
若换在十五年前,年少冲动,他定然会赐下庭杖,将姬未湫打得皮开肉绽,而今他已有而立,他清晰的知道有些事情并不为外力扭转,无须再用一些愚蠢的手段来证明自己‘能’。
他平静得近乎温和,他说:“既是不想说,那不说也罢。”
“霜降渐近,仔细添衣……回去吧。”
姬未湫也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一回,索性他也不想和姬溯待在一处,姬溯放他走,他就麻利地告退了。
“臣弟告退。”他顿了顿:“皇兄早些休息,圣体为要。”
说罢,他没有看姬溯,转身出去了。
此时又下起了雨,不到暴雨,却也委实不能算小,天上是阴沉沉的一片,人间也是阴沉沉的一片,唯有雨水落在地上溅起的一朵朵银色水花才是亮眼的,无根水裹着寒气嗖嗖地往上蹿,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小卓公公抱着披风候在一旁,见姬未湫出来,连忙上前道:“殿下,这雨大了些,还是歇在偏殿吧!”
姬未湫方才又睡了一个时辰,如今是半点都不困,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卓:“不了,还有些文书要看。”
听他说公事,小卓公公只好应了,一路把他送回了英华殿。
英华殿中暖融融的一片,因着这几日气温骤变,宫人们早就预备了碳火,果然等到了今日。
姬未湫挥退了众人,也未点灯,就这那点半明不暗的光枯坐了许久,直到夜幕彻底将那点光亮吞噬,他才悠悠回神。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瞒不住的。
无他,他和姬溯之间的关系太亲密了,还是那句老话,别说是养一个人,就是养只不会说话的猫,十几年下来也能摸清对方动了动胡子是想干什么。
他只希望姬溯慢一点看出来,再慢一点,或者他看出来了就当是没不知道,不要把事情弄到最难堪的地步去。
他唤人点了灯,宫人们悄然无声地进来,如同一只只灵巧的猫,添了碳火的炭盆熨着温热的茶水,将殿中烘得越发熏人,暖融融的一片。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这样已经是很好的了。
雨下了一夜,或许是伴着雨声,姬未湫睡得倒是很好,等到被叫起时也无甚不适的地方,就是地方太小,进来的宫人险些转不开身,还闹出个笑话来,给他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来,姬未湫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随口说要右边的那双,宫人们这才发现,急忙又去取。
小卓公公领着差事,对姬未湫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见状也不开口责骂,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英华殿有英华殿的好处,距离上朝的太和殿更近了,姬未湫甚至来得及在殿中吃了两个蒸糕,又喝了一大杯热茶,这才出门。
雨下了一夜,如今还有些小雨犹自下着,地上的水洼被琉璃灯映着,闪闪发着光,姬未湫拢着披风,突然起了
点兴致,问宫人拿了伞,带着小卓就去上朝。
若不是怕宫人们吃罪,姬未湫连小卓都不想带。
轻雨落伞,沙沙有声。
姬未湫称着伞,就着那点微弱的光,脚步轻盈地绕过一个又一个水洼,有时候还用跳的。
小卓欲言又止地看着姬未湫,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跳——怪不得方才殿下执意叫他也带上一把伞,这个走法,他想要给殿下挡雨真的很难。
有一队仪仗行来,远远望去那连绵的灯火如同一条火龙,在夜色中闪烁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暖光,听到铃声轻响,姬未湫便退到了一侧,仪仗在他面前停下,姬溯的声音从御辇上传来,他道:“上来。”
姬未湫行了一礼,痛快地说:“多谢皇兄。”
他上了车,姬溯面色如常,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便阖上了眼睛小憩,姬未湫还打量了他两眼,瞧他那样子都知道估计昨晚上没睡够。
事忙吧,毕竟拉王相下马不是一件说做就能做的事儿——难道真把王相当庭拉出来,然后听他一一自辨吗?不可能的,一切的事情都在进行,等落到朝堂上,就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姬未湫掀开了一点披风,御辇上太热,他还特意穿的厚披风,捂得死死的,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忽地,外面传来声音,是庆喜公公:“圣上。”
姬溯轻轻地应了一声:“拿进来。”
庆喜公公便入内,他手中提着一个篮子,掀开便冒出了热腾腾的烟气,姬未湫跟着看了一眼,就见里头是两碟早点,外加一壶豆浆——他闻着味儿了,甜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