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藤女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你没法去哦,人类的身体到了那种地方根本活不下去。”
毒藤女停下来转头看着他,于是诺克斯只能耸耸肩:“无意冒犯,我不在乎你的自我认知是什么,但身体的物理属性决定了你作为生物对魔力不那么亲和。”
对方并没有生气,而是顺口问道:“那么哥谭对你来说也一样吗?你其实是生活在不那么适合自己的地方,就像那孩子一样?”
“也没这么夸张啦。”
诺克斯笑了一下:“顶多像是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人一样,虽然氧气稀薄,但是努力适应的话,也不是完全无法生活。”
“植物没有选择自己出身的机会,但我不一样。”
他说:“我是主动想要来到这里的。”
*
为了更方便地了解到这个城市里发生的各种新闻,诺克斯店里有一台二手收音机——那还是杰森前段时间在旧货二手市场里淘来的,试图在他这里换
些能够用来倒卖的商品。
结果这些商品最后多半还是他自己留着用——杰森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消息若有所思。“化工厂突发爆炸事故”、“某地枪击案仍旧未找到犯罪嫌疑人”、“阿卡姆精神病院有人越狱,哥谭市政宣称系谣言”……他听了一会儿,总觉得今天的坏消息格外多。
然而单挑出来看,这些新闻听上去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哥谭每天都在发生枪击案,而那些恶名昭著的疯子离开阿卡姆精神病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真要细究起来的话,只能说是今天的哥谭比较哥谭。
詹姆斯·戈登为此而焦头烂额,哥谭警署全力开工都无法应付同时发生的这么多起意外事故,更何况化工厂的爆炸还是要协调医疗和消防方面的市政力量,人员调度和安排方面根本不是他说了算。
于是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就像是过去无数次拨响这个号码一样:“我需要一些帮助……”
众所周知,蝙蝠侠永远回应哥谭的求助声。
另一边,诺克斯在隧道里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拢在耳廓,靠近墙壁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动作。
“外面好像有些吵。”
他说:“咱们走到哪里了,这上面是什么地方?”
“距离阿卡姆很近了吧,那里向来不太安静。”
毒藤女随口回答,她对于这些并不关心。
地下的魔力浓度明显高于地上,这意味着哥谭的下方藏着某种东西,或许是某些封存的灵装,又或许是某些本土魔术师的阵地。诺克斯走走停停,不断伸手触摸周围的土层,微垂着眼睛仿佛在和这片土壤本身沟通。
“很奇怪,这儿本不算什么上等的灵脉,却像是被刻意改造成现在的样子。”
他摸着下巴,回想起了离开英国之前某位君主临走之前的嘱托:“他确实料想得不错。”
“谁?噢,这附近就是我看到那朵花的地方了。”
毒藤女伸手一指,黑黢黢的土壤墙壁上还有这一小块被挖掘过的痕迹:“那孩子在黑暗当中发着光,我一眼就能看见!她那么漂亮,好像世上的一切花儿都比不上,可她却那么痛苦……”
“原来是这样。”
诺克斯用额头抵住墙壁,闭上眼睛停留了一会儿:“原来是这样。”
“再向下走的话,估计就要和哥谭的原住民正面作战了。”
诺克斯果断地调转方向:“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非常感谢您。”
按照原定的契约,毒藤女应该在和他分别之后就回到阿卡姆,然而对方显然不想这么快就迅速入狱,待在原地没话找话:“就这么结束了?你刚刚发现了什么问题,不打算继续深入探索吗?”
“在我来之前,某位君主就给出过很明确的建议。”
诺克斯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通讯器,那里面依旧是一片嘈杂的背景噪声:“现在的情形和对方所预料的差不太多,我早有准备。”
“希望这座城市也有恰好想
要实现的愿望。”
*
——如果一个人难以被伤害,那么就去伤害他身边重要的人。
在那个时刻,布鲁斯突然回想起了诺克斯对于双面人的评价。
救护车的声音刺耳又尖锐,詹姆斯·戈登已经先一步跟着医生离开,如今再认真回想,哥谭多处同时发生的意外原本就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圈套。
他知道,但又无法坐视不管。
毫无征兆地,小丑用枪击中了芭芭拉,而他们所有人都没能赶得及救援。
对于整个哥谭而言,这或许是这座城市里一天当中发生的无数起枪击案例平平无奇的一例,受害者没有当场毙命,得到了妥善的抢救,可对于他们而言,尤其是对于詹姆斯而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了韦恩老宅,又和听闻这个消息的迪克大吵了一架。他们都在气头上,迪克责怪布鲁斯没有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而布鲁斯则反唇相讥,他在忙于自己新伙伴的时候也没能做好罗宾的工作。两个人都把难听的话毫不留情吐给对方,直到愤怒的男孩狠狠摔上自己房间的大门。
然后是善后处理,网络上对于蝙蝠侠的评价褒贬不一,这一次又因为意外事故的频发而甚嚣尘上。这部分他已经无力去亲自处理,全权委托了阿尔弗去代为解决,对方在合上房间门的时候反复确认了他的意见:“您真的不需要我去联络一些媒体……”
“没必要。”
他言简意赅:“……那不重要。”
而真正重要的问题则更难解决。医院的诊疗结果表示,芭芭拉·戈登被子弹击中了脊椎,这已经远超了现代医疗技术能够治疗的极限,被截断的脊椎无法将大脑对身体的控制传导到下半身,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她将只能在轮椅上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签下手术相关的治疗单据,走完流程,等待医生宣告结果,然后是死一般的沉默。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
詹姆斯·戈登坐在病床前面,双手握住芭芭拉的一只手,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良久又起身。
如果现代科学让他无法寻求办法,那么——
“你不能去。”
蝙蝠侠就在这时推开了门:“和那个人交易是需要支付代价的,想要引发奇迹所需要的代价你根本支付不起。”
芭芭拉还带着呼吸面罩,因为药物的效果暂时没有苏醒,一时之间,房间里只有监视设备发出的电子声响。詹姆斯·戈登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发出沉闷的声音来:“那我还能怎么办?”
“现在至少还有交换的机会!”
在第一句话顺利说出口之后,他的声音骤然拔高:“而其它地方已经连挽救的希望都没有了——”
蝙蝠侠没有回答,詹姆斯的话让他想起了杰森,虽然这两个人的年龄出身和见识都不一样,但杰森·托德也曾经有过类似的表态:他从人类那里,没有办法获得自己想要寻求的东西。
而魔女那里可以。
病床上,芭芭拉的眉头轻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沉浸在什么糟糕的噩梦里。
“……”
蝙蝠侠注视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像是被触动一般妥协:“那么至少,在你向那个人许下愿望的时候,我要在场。”
“你们不是朋友吗?”
詹姆斯问:“至少他是那么说的。”
“只不过是依照阿尔弗的请求,他在扮演朋友而已。”
*
“连接的神经已经彻底断了。”
一天之后,诺克斯受邀来到了这间特别看护病房,简单诊断之后做出判断:“这和让奥斯瓦尔德先生的腿变长不同,是级别完全不一样的难度。”
如果芭芭拉是魔术师的话,姑且还可以通过用魔术回路来拟似神经的方法让人强行动作起来,即便这样同样会给当事人带来痛苦……但她和魔术没有缘分,自己体内没有回路(path)是无法建立这种连接关系的,诺克斯如此解释道。
倘若当事人具有魔力,还可以委托人偶师直接制作出完整的身体来和现在的身体进行“替换”,近似的方法还有好几种,但都很难作用于纯粹的、与神秘相断绝的普通人。
“不过以上只是人类的方法,魔女的话,还可以直接进行单纯的「伤害转移」。”
诺克斯坐在病房之外的长条椅上,伸手对着二人比划了一下:“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发自内心愿意替她承担痛苦,我可以用魔女的手段来‘置换’两个人在伤害之处的神经,从而让芭芭拉成功站起来,与此同时那个人陷入瘫痪。”
以上只是技术上的可能性,达成条件所必要的消耗材料,还不包括其中所支付的代价。
詹姆斯·戈登神情一震,他几乎立刻就要答应,却又被蝙蝠侠强行按住手腕,微微摇了摇头。
没错,詹姆斯痛苦地想,即便自己愿意为了女儿牺牲一切,哥谭现在也还不能失去他,他已经在警署工作了这么多年,如果在这个时候瘫痪,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那么还有没有人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他在脑内一一翻过熟悉的名字,又将这些名字逐个划去。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诺克斯转过头,发现对面两个人全部都在看着自己:“您的女儿,毫无疑问是个值得被爱的姑娘。找一个人爱上她,然后让那个人奉献出自己的脊椎就好了——对你们人类而言,应该不算是什么复杂的事吧?”
“……”
走廊里一片寂静。
如果这儿不是医院的话,詹姆斯·戈登觉得自己可能会当场大吼大叫。
“你的意思是说。”
蝙蝠侠的声音也难得有几分凝滞:“以爱的名义去欺骗一个人,目的是为了让他成为你施法的材料,承担瘫痪的后果?”
“这有什么问题?”
诺克斯非常疑惑地歪了一下头:“如果爱着对方的话,心甘情愿为了那
个人付出和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吧?你们人类当中也流传了不少类似的故事才对……”
对话没能继续进行下去,因为蝙蝠侠态度坚定地表示这个方案绝不可行。靠化身一个爱情骗子来拯救芭芭拉显然不是什么靠谱办法,别说他们两个,等芭芭拉醒来之后也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提案。
詹姆斯·戈登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经历了诺克斯的一连串离谱办法以后,他现在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可仍旧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就忍不住心痛。
这是明显且强烈的悲伤,金色眼睛的魔术师跃跃欲试地拿出一个安瓿瓶,被蝙蝠侠很是“情绪明显”地瞪了一眼,又将瓶子收了回去。
“如果以上所有办法都无法让你们满意的话,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方案。”
他缓缓站起来,此时的夕阳正好透过窗户照进医院的回廊,将几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具体能否成功,还需要看你们自己。”
“什么办法?”
詹姆斯问道。
“一种已经被魔术协会确定可行的大仪式,如果能够从仪式当中脱颖而出的话,就能够拥有一个实现任何愿望的机会。”
诺克斯说:“突破了物理限制和神秘衰落桎梏的奇迹,踏进魔法领域的传奇,你可以依靠这个愿望来让你的女儿复原。”
“……”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布鲁斯问:“代价呢?”
“击溃其它参赛者的从者,就像是前些年流行的那种烂俗电影一样。”
诺克斯摊开双手:“所有人当中,只有最后的那个胜者能够实现愿望——圣杯战争,只要给你这个关键词,你就肯定能够调查出足够多的信息。”
“哥谭拥有能够举办圣杯战争的灵脉,而这样的灵脉不能够没有看守人,这也是埃尔梅罗二世先生推荐我来这片土地的原因。”
话音结束之后,魔术师先生化身为万千夕阳当中的尘埃,消散在了两人面前。
*
只要了解了最重要的那个关键词,并且拥有一个以上的法师朋友,布鲁斯确实可以迅速了解到圣杯战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仪式。
“发祥地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日本。”
扎塔娜在电话里说道:“历史比美国建立的时间还要早很多,听说是被第二法的泽尔里奇所见证的仪式……我发了一些资料到你的电脑里。”
据传说,时钟塔现代魔术科的那位君主就是当年圣杯战争存活下来的幸存者,这和诺克斯本人所提供的信息也互相吻合。埃尔梅罗二世迄今为止的人生似乎被圣杯战争所分成了前后两段,从日本归来之后,他便开始了巡回世界的游历,最终回到英国成为十二君主当中的一员。
那对他而言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布鲁斯浏览着这些资料,推己及人地猜想。
“所谓的实现愿望,具体是通过怎样的形式?”
“圣杯的本质好像是提供近乎于无限的魔力,对于一个魔术师而言,这几乎意味着他们能
做到任何事。”
扎塔娜在电话当中解释道:“我对此了解不多,但时钟塔不止一位君主承认了这种仪式具有效力。”
召唤出历史当中存在的英灵,并且驱使这些英灵互相争斗,角逐出胜利的最后一人,主从双方就拥有了能够实现愿望的资格。流程上来讲非常简单易懂,然而在实际操作上仍旧有着许多问题。
比方说圣遗物的筹措、普通人没有魔术回路应该怎样给英灵提供魔力、哥谭这片土地为什么能够从神秘学角度上等同于那个经过几代人特意调整过灵脉构造的的日本小镇……
布鲁斯想了许许多多的问题,最后思绪停止于友人的恳求。
“……可她还那么年轻。”
这是一个新的圈套,显而易见的陷阱。优秀的猎人往往会在陷阱边缘布下甜蜜的饵料,等待着受害者一步一步踏入深渊,而魔女显然更是精于其道,在无数的童话故事当中留下身影。
“我会为你准备圣遗物。”
但他还是松了口:“如果你执意要参加的话。”
诺克斯在听闻他们有参加圣杯战争意愿之后,态度平稳地表示自己会成为此次哥谭圣杯战争的监督人。监督人理论上需要秉持完全中立的态度,提供一片非战斗区域来为退赛的Master提供安全保障,如果有人投降的话,就着手从对方身上抽取象征着参赛资格的令咒。
“我会为你,还有剩下的参赛者提供必要的参赛知识,退赛之后的安全保障,紧急情况下有限度的施救。”
诺克斯说:“完全中立区暂时就选在我的店里,圣杯战争期间魔女商店暂停营业,我会将那里临时调整成用于监管整场圣杯战争的管制中枢,而在这场生存竞争当中所发生的一切也都将定时向魔术协会汇报。”
这听上去还算规范,至于圣杯战争的参加条件,诺克斯表示,只要拥有足够强烈的、能够寄托于圣杯当中的愿望,这片土地就会自动响应召唤者的诉求。
“所以参赛者会在这里迎击来自世界各地的魔术师?”
经过了简易科普之后的詹姆斯问。
“啊,当然不会,这里需要更新一点和过去圣杯战争有所不同的情报。”
诺克斯说:“由于哥谭魔术基盘在神秘学意义上的孤悬特性,这一次的圣杯战争仅针对本地人开放,外来者没有办法获得土地的响应,自然也就不能参加。”
“所以好消息是,你们的对手都是本地人,这样或许还能够增加一些获胜的概率。”
他笑眯眯地鼓励道:“警察可以动用的武装力量比普通人要多得多,是很大的优势。”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违法的——”
詹姆斯·戈登下意识立即反驳,随后突然停顿,和蝙蝠侠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圣杯战争发生在哥谭,而参赛者从本地人当中筛选,极大概率这座城市要被新的纷争和阴霾所笼罩。
……而这座城市里大部分可能被选中的参赛者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