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夺权(三)(1 / 2)

一干乡绅出了县衙,就直投了四海楼,吃着羊肉涮火锅,关起门来把乐无涯骂了个痛快。

酒过三巡,他们开始琢磨着,怎么使坏捣乱。

最后,在美酒和羊肉的芬芳中,他们达成了一致。

——拖呗。

老百姓的税,到底还得在他们手里走一遭的。

他们慢慢地搞,慢慢地收,收上来,却不交,拖到不得不交的时候,再把六成的税交上去,粮里再搀个四五成的糠。

事到临头,他们不信小太爷不着急上火。

就算他想有心发落他们,到了那时,怕也来不及了。

他不是想摆官威吗?好哇,用皇上御赐的宝剑,一个个把他们都砍了,谁给他收粮收税去?

税收不上来,他这身官衣都得被人扒了。

他们呢?大不了认罚,不做这个里老人就是,回家往太师椅上一坐,照旧是金尊玉贵、说一不二的老太爷。

再说,他们只要从中取便,动些手脚,盯着几个没读过书的、家里有悍夫泼妇的,将他们已交的税款粮米在账面上扣减上一半,声称他们没交齐,太爷再接茬去收税,不得被啐个满脸开花?

到那时,南亭就有热闹瞧喽。

他们谈一阵,笑一阵,气氛融洽,仿佛已经看到了小太爷狼狈不堪的模样。

包间门外,一个小身影端着空荡荡的菜盘子,站在门外聆听了一会儿,就猫似的顺着楼梯阴影溜下了楼去。

……

乐无涯缩在温暖洁净的被窝里,捧着一个汤婆子,读着小六送来的信,越读越觉得快意。

这人在信里,跟他谈棋、谈笛、谈星星谈月亮,就是不谈大事。

当然,乐无涯知道,大事不适合在信上谈。

但他看这人面上一派闲散,心里却筹谋着登临皇位,就忍不住想乐。

他喜欢有意思的事情。

这样就很有意思。

乐无涯读完一封,转向了下一封。

近来,这小哥俩的信总是一起来。

小六的言辞照旧大方,小七的信相较以往,却是扭捏了起来。

他居然在信中斯斯文文地问,他的衣裳够不够穿。

乐无涯想象了一番这小子说这话的神情,把信往脸上一蒙,身体往后倒去,嗤嗤地笑了起来。

太得意了,太快乐了。

他上辈子体验过快乐,也体验过得意,但这两种日子从没有一起来过。

有权的时候,他不快乐,快乐的时候又是个小孩子。

秦星钺坐在他床下的脚凳上,守着个火盆烤栗子,眼神望着栗子,余光瞟着太爷,觉得他这样有点疯疯癫癫的嫌疑。

但是不要紧。

他垂下眼睛,拨弄着炭火,回想起了昨天和姜鹤见面的情景。

秦星钺没想到姜鹤会来,姜鹤也不知道他在南亭。

太爷只是说,要带他去见个人,就自顾自把他领到了姜鹤跟前。

自从秦星钺断了腿,就不再回姜鹤的信件了。

他曾设想过,再次见到这位昔日好友,他要说些什么,或是干脆什么都不说,抱在一起,哭一哭,笑一笑,也是好的。

但真正见了他,反倒没有那么多汹涌澎湃的感触了。

前尘往事汇聚成了万语千言,最终又汇聚成了两个大字:心安。

姜鹤性情丝毫未改,仍是不走寻常路。

与他对视片刻后,姜鹤既不问为何断了联系,也不问他过得好不好,而是径直开口问道:“你现在在给闻人县令办事?”

秦星钺笑了:“你不也是?”

他们好像回到了初入天狼营的时候,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昂首阔步地走到了同一个人的身边去,受他的管,也服他的管。

秦星钺自认聪明不到哪里去。

他想不通眼前的这位闻人县令,到底是不是那个让他快要想疯的人。

但他凭着直觉认定,能陪在他身边,就挺好。

秦星钺不再胡思乱想,捡出几个烤得裂了口、露出金黄果肉的好栗子,悄无声息地递了过去。

乐无涯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抬手接了,像是早重复过千百遍这样的动作似的。

他趴在床边,一边剥栗子,一边问秦星钺:“你那些兵,顶用吗?”

和闻人县令相处日久,秦星钺知道,他的思路跳脱得很。

就比如说现在,上一刻读信还读得乐不可支,下一刻又能一本正经地谈正事。

和他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有新鲜的刺激。

秦星钺想了想,答道:“我觉着顶用。”

“不一定吧。”乐无涯一耸肩,“他们都是本地人,受着这些乡绅的管,能尽心尽力地办事吗?再说,他们手里可有的是钱。”

“没问题。南亭县许久不打仗,向来太平,孙县丞本就不甚在意我们兵房。再加上他跟乡绅们处得很好,用不着我们做什么。我闲来无事,索性把这些兵当天狼营的人来训。——别的不说,保证听话。”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秦星钺有点羞赧,低下了头去。

山中无老虎,才轮到他这个猴子称大王。

但他心里的那点多愁善感还没来得及壮大,一只手就压在了他的头发上,温和地摩挲了摩挲:“那很好。”

秦星钺闷不吭声地把那一小盘板栗又拿了回来,给乐无涯一颗颗地剥出了果肉来。

他从来不喜欢伺候人。

但对闻人县令,他没来由地愿意捧着他。

把他顶在头上供着,他也乐意。

……

乡绅们这边筹划得挺好,对于前来打听缴税事务的佃户和商户,一概采取了“避”字诀,统一了说辞:等他们盘清太爷给他们的账目再说。

谁想,第二日,乡绅们的酒还没醒,每家就迎来了两名衙门兵房的军士,身后

各带着五个土兵。

看门的见有兵来,忍不住回想起今年陈家被抄得鸡飞狗跳的景象,在物伤其类中开了门,战战兢兢地询问军爷来这儿作甚。

兵房的人态度是十足的温和,答说,太爷昨日听了各位乡绅老爷的话,回屋静思一番,豁然开朗,若是乡绅们担心刁民闹事,衙门可出兵在这里镇着。

至于那些土兵们,则是十足的不客气,摆出一副阎王面孔,四处地敲佃户和商户的门,粗声粗气地催人缴税。

老实的老百姓,一得了信,就巴不得赶快把今年的税交上——他们怕太爷反悔,早交上,早了事。

狡猾的真刁民,被这面如铁石的土兵一吓,也没了那耍泼皮的胆色。

说老实话,这税赋真的是比往年少了不少,若是他们给脸不要脸,太爷怕是不会轻饶了他们。

要知道,太爷今年刚活剐了一个陈员外呢!

尽管陈员外是押赴刑部行刑,并没死在南亭的地面上,人也不是太爷亲手杀的,可在这帮刁民看来,太爷堪称铁腕,是十分的恐怖。

于是,在临时辟作缴税点的晒谷场上,乡民们滔滔涌来,按家中人头争先恐后地交了粮和钱。

乡绅们没料到,小太爷会直接动用了军队来缴税。

而且,兵房里的人待这些乡绅们态度奇佳,只对着那些小老百姓横眉冷对,呵斥着叫他们老实排队,快些交税,乡绅们挑不出什么理来,只能干瞪眼。

好在,乡绅们手中还有牌。

佃户们之中老实巴交者居多,但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人是乡绅的忠实狗腿子,有些人全家身契都押在乡绅手上。

这帮人只能听从乡绅的话,鹦鹉学舌地对监督缴税的官兵说:家中暂无余粮,可否晚交些时日?

结果,第二桩想不到的事情来了。

军兵们对这些意图拖欠之人,并不施以大棒,态度是相当的和风细雨,但还是一一登记了他们的名姓,以及能交上粮的大致日期。

……

这么忙忙碌碌的过了五日,乡绅们又迎来了一桩噩耗。

……他们内部出了叛徒。

朱掌柜拉着三辆大车,笑嘻嘻地交齐了本里所有的赋税。

当有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阴阳朱掌柜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时,朱掌柜喜眉笑眼的搓着一双胖手,一脸憾然道:“没办法呀。我现在主要就折腾南亭山那块地。那里的境况和收成,太爷比我还要清楚呢。我饶是有心想瞒,也瞒不过去呀。”

这话说得实在是滴水不漏。

再说,朱掌柜是靠着闻人县令对他的偏爱,以及死鬼陈员外,才陡然发迹的。

这么想来,他当闻人县令的叭儿狗,不仅是情有可原,还是理所应当,知恩图报。

乡绅中有人率先掐尖出头,赋税在官兵们的监督下陆陆续续交了起来。

偏偏那帮最该对乡绅们言听计从的人里,也出了叛徒。

这事儿还是从调解团

闹起来的。

有对新婚的佃户夫妻吵起来了(),?げ虎膉豔?葶し敫?

??????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上门调解,将事由细细一问,发现竟是和缴税有关。

这家媳妇是外来的,刚嫁来一年,脾气那是相当的厉害,她主张赶快缴税,但丈夫闷头闷脑的,就是不肯交,夫妻两个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艰苦历练,元子晋在繁重的差事中,总算找到了一件可供他苦中作乐的事情:找乐无涯的茬。

一旦发现南亭有什么不公之事,他就要跑去找乐无涯一顿蛐蛐,话里话外地指责他这个县令治县不严。

最可恨的是,乐无涯竟然把他当个毛头小崽子应付,一味的只是笑,从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元子晋总结失败经验后,发现是自己找的那些事,都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缴税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大事,往大了说,可是关乎国库充盈的!

突然冒出一户人家不肯缴税,元子晋察觉这其中必定有戏,马上振奋精神,追根究底,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对乐无涯有什么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