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岁宁今日能够精准地出现在此处,并非偶然。
肖旻安置了那些百姓之后,便想到了李献或会再起杀心,而他重病之下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战事局面更是瞬息万变,恐有难以顾及之处,思忖再三,便选择了让人向常岁宁传信,请求她设法相助——
肖旻在信中向常岁宁说明了前因后果,及安置百姓之处。
除此外,将设法得来的预防瘟疫的药方也一并送去。
余下的,便是自恨之言了。
肖旻将岳州百姓此次染上瘟疫的无妄之灾,归咎于自身失察之过。
然而所谓“失察”,通常是由上至下的监管不力,而肖旻在军中居于李献之下,李献先前之所以隐瞒投毒计划,却也并非是防备肖旻察觉,而是为杜绝消息走漏到卞军耳中——
但肖旻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他不止一次地想,若他早些察觉李献的计划,是不是便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先前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自认只要提早发觉,便有机会阻止,直到……他病至昏迷间,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帝王否认了李献制造瘟疫之实,而将此归咎为天谴。
那一瞬,肖旻倏地意识到,自己依旧太过“浅薄”。
得知此处生变,他强撑着自病榻上起身,赶来的路上,看到那些被烧毁的棚屋,以及并无任何作为的钦差队伍……肖旻方知,自恨失察试图弥补这场人祸的,并不包括当今朝廷和那位帝王。
肖旻此刻站在这里,只凭着一股弥补过失的心力支撑,他近乎自疑而疑世地问:“肖某历来愚笨,常节使可否告知肖某……肖某当如何做?”
“人要救,仗要打,乱要平。”常岁宁与他道:“肖将军不必自疑,我们且尽力做好应做之事即可。”
大道理说来总是虚浮,做好眼前事,走好脚下路才是最切实的。
“肖某只恐做不好……”肖旻眼角通红,声音如同被震碎的刀剑碎片散落嗡鸣:“也怕这世道……再不会好了。”
“那我恰恰相反。”常岁宁看向那些正在被安抚的百姓,以及正安抚孩童的宋显,道:“我认为这世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肖旻下意识地看着她。
却见那少女负手一笑:“肖将军忘了吗,我可是受过仙人指点的——”
仙人指点?
哦,当初扬言要杀徐正业的那篇檄文里说过……
见常岁宁神情煞有其事,肖旻问:“可那不是胡……杜撰的吗?”
他本想说胡诌,但出于敬重——
“是真的啊。”常岁宁半真半假地笑着,看向隔岸。
肖旻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是淮南道诸州,以江水相隔,似也隔绝了战火。
有风自对岸吹来,无声消解了肖旻的消沉之气。
旋即,肖旻抬手擦了擦眼泪。
他就知道,只要能和常节使站在一处,哪怕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却总能让人觉得前路可盼,这世道尚有清风可慰众生。
片刻,肖旻语气真挚地道:“肖某当真怀念平徐正业之乱时的那段日子……”
常岁宁听得出他话中之意,这样的好时机,或许她该邀请肖旻入她麾下,但她想了想,终究未急着接话。
又待片刻,肖旻将视线自对岸转回,看向常岁宁,却是下定决心般道:“常节使……待在下打完与卞军之战,便去江都寻节使吧!”
常岁宁没有意外,露出荣幸而钦佩的笑意:“好,我便在江都恭候肖将军。”
她方才已有预料,肖旻虽已对时下朝堂心灰意冷,但他依旧会选择留下继续平定卞军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