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即是吴询的功酬。
或许还有一些政治上的交换,便不在此体现。
楚国这一战,解决了公孙息这样一尊恶视于阴影里的超脱者,破除了镇平陨仙林的最大的阻碍,可以说赢回千年国运。
在战后的分配上,他们也非常大方,不曾克扣哪个“友军”。
楚天子随手一挥,便将公孙息的墓碑推到一边,即在阿鼻鬼窟边上堆出了坟茔。
他看向姜望:“今日一战,颇重于镇河真君。此战破无名得百经,这百经传自诸圣,当归于天下。当然在此之前,楚人有责任替天下略为筛选,去芜存菁,以免遗老之害——姜真君可任选三部,传家继宗。”
从天衍至圣躯体里夺门而走的诸子百经,毫无疑问是楚国这一战里最重要的收获。
诸圣百经全都是清清楚楚的绝巅路,毫不夸张地说,其中十几部都指向超脱!
至少那些圣人,都是明确地超越绝巅而望超脱的存在。
好比今时之钓龙客、覆海、孟天海。
他们都是有自己的超脱路的,只是在人生的彼刻未能成就。
倘若没有那场大劫……诸圣时代的辉煌简直不可想象。
故而此刻楚天子这任选三经的承诺,不可谓不大方。
他大可以直接选走诞生过真圣的三部本经。开宗立派不在话下,渊源万古也未尝不能。
但他只是掌托小财神,归剑入鞘中:“姜某此来非为楚,为亲长故。左爷爷康健如斯,我的酬劳早已得到,等会还要回去吃饭——陛下不必客气。”
他不视此战为他跟楚国的交易。
他也不打算跟楚国朝廷有太深的交集。
一切源于左家,也止于左家。
当然,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一个梵师觉……
他实在是想不通,净礼小师兄怎么跑到了楚国来,化成这般模样,还当上了国师!
他刚才看过去几次,这光头还歪着头装好奇、装不熟呢!
先前无名者欲以邪佛登至圣,寻《三宝如来经》时,他以众生相站出来应缘,经文的字字句句,都在靠拢这尊菩萨,这光头怎会还觉得自己能藏住?——也就是这会人多,不然他非得问个七七八八。
三宝山上的老和尚不在了,最老实的小光头都跑出来戴面具了!
是他姜某人没有照顾好小师兄吗,缺了用度香火,以至于要到楚国来给人干活?
说实话,心中有些酸楚。
小师兄哪是能够混官场的人?
他这个前武安侯都是战战兢兢啊。
官场是渊深不测的浊水,只有胜哥儿那等满身肥脑的人,才能在其中自在洄游。
姜望态度明确,楚天子倒不勉强,只是又看向他怀里的小财神:“凌霄阁主人启用如意仙宫之情,楚人不能不报。叶阁主,这诸圣百经,也请任选一部吧,以全南域之礼。”
姜望从不替叶青雨做决定,只将小财神平托起来,令她平见楚天子。
金身小财神轻启其唇:“小神此来也不为楚,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陛下的心意重于山海,小神已见其阔,不能承其厚。”
心意领了,礼不受。
楚天子看向左嚣,左嚣点了点头。
他也支持姜望和叶青雨的决定,不会出面劝他们收下些什么。
楚天子遂是叹息一声。在这样的大胜时刻,他提帝剑在手,却有几分意兴萧索:“朕有四时,四时春将尽。朕有天下,天下无与归。厚赏弗受,则此情何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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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叹息,当然不止是因为姜望和叶青雨拒绝了楚国的酬报,而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无论他如何酬功,如何厚赏,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阿鼻鬼窟的入口天坑旁,现在立着镌名为“公孙息”的碑。
白色的碑石高大厚重,雕纹刻仪都很用心,基本符合礼制,匹配得上公孙息的身份。当然,也只有这座碑刻是匹配的——毕竟要是随便插块木板就说是名家圣人之墓,多少缺了点说服力,
坟茔微隆,其间自然是没有遗体的。空棺置名,以土埋土。
公孙息死了。
没有人为祂感慨。
因为同样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隆隆!
星辰一颗颗熄灭,仙宫各自归。
章华台里那条如龙盘旋的信息星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盘旋。
交击如金玉般的辩声,也随名圣而沉寂。
在星河深处近于虚幻的倒影,在所有信息洪流的终点,多年来始终伫立在彼的名为“诸葛义先”的巨大躯壳,沉默地睁着眼睛。
这双眼睛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但注视着楚地山河、楚天星辰,也就看到了任何一个楚人。
这具以三十三个脊点分流信息之河的庞然躯壳,这一次没有再呕吐什么。
因为已经没有寿数可供呕吐。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被浪头摧垮的沙堡,就此轰塌在星河中。
浪头是时光,星沙是立楚以来计以涓滴的信息。
大楚星巫诸葛义先……算竭而死!
他并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他的离去也不算有波澜。
不过是章华台里的信息星河,有一刹那的失序,很快又按照他生前的设计,在十二枢官的协力主导下,恢复了运行。这个时间不超过三息,最大化地减少了对楚国的影响。
不过是章华台里陆陆续续有了哭声,哭声逐渐传出陨仙林,渐而回荡在楚国大地。
不过是万里楚地,鬼神同悲。
不过是亿万楚人,失去了一尊在楚地屹立了三千七百六十一年的守护神!
寿万载,止四千。
于今为悲矣!
楚天子披冠冕、仗长剑、立高穹,回望楚地,是神凤环天,真龙转眸,却只有幽幽一声——
“朕德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