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殊那种流泪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什么啊!”他忍不住把姜望的手打开。
“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姜望表情夸张地看着他:“我可是从小努力到现在,比你大了很多岁啊!你想现在就追上我的脚步,不拖我后腿,怎么敢想的啊?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这个注定留名青史的第一内府了!嗯?”
左光殊一时竟无言以对。
“要我说,你也真没什么好难受的。”姜望又得意洋洋地道:“天底下不如你姜大哥的人多了去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往前往后几百年,什么王夷吾啊、秦至臻啊、黄舍利啊、项北啊、伍陵啊……数都数不过来!他们也都是国之天骄,少年英杰呢,也没见谁活不下去嘛!”
“得意什么!”左光殊咬牙道:“早晚超过你!”
咚!
姜望十分顺手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笑眯眯道:“说好了。”
左光殊恨恨地想,以后一定得弹回去。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觉得脑门很疼。
可心里实在很暖。
……
……
山海境如果有明月,今夜倒是一个很好的夜晚。
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王长吉这样莫名地想到。
“算起来你应该和他是同一届进的内院,应该很熟悉吧?”他随口问。
“啊,是很熟。”方鹤翎依然跟在王长吉的身后,踩着水,发出一种很微小的声音,蔓延在静谧的夜里。
在未动用恨心神通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子。
长得不难看,当然也不够出彩。
没有什么叫人难忘的气质,给人的感觉,是沉默寡言的。
他慢慢地说道:“当年我一度视他为敌,视他为必须要击败的对手。也一直在向那个目标努力。”
即使是王长吉这样的人物,也一时愣了愣。
大约是觉得,这太不现实了。
“他跟我的堂兄方鹏举,是结义兄弟。他们一共五个人,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好人一样,叫凌河。一个嗜酒如命,脾气又很暴躁的,叫杜野虎。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叫赵汝成。他们在道院外门很有名气,叫什么‘枫林五侠’。”
方鹤翎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嘴角有一丝很莫名的笑意:“很老套吧?就像是在那种说书人的故事里,一句话就带过的小角色。”
王长吉一时没有说话。
当初他在枫林城的时候,闭门独居,诸事不顾,倒是完全不了解王氏族地之外的事情,也不关心。
王长祥常常会跟他讲一些有的没的,但也都会刻意避开与道院有关的事。
枫林五侠……
诚如方鹤翎所说,有一些俗套。
但也自有一种少年气。
他几乎能够在方鹤翎的描述里,勾勒出来,那个时候的姜望,是什么样子。
就像姜望自己所说的那样,那个时候他还很傻,很好骗。
包括身后的方鹤翎在内,白骨邪神改变了多少人……
“但是我很羡慕。”方鹤翎并不知道王长吉在想些什么,继续讲道:“我很想加入他们……”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似乎在这一刻梳理时光,才终于看清楚年少时候的自己。
然后他道:“所以其实一开始我是不觉得那个名头俗套的,我觉得很威风。我想成为枫林六侠。”
“只是他们常常无视我,我怎么跳都跳不进那个圈子里。我无法成为他们,所以我才让自己瞧不起他们。所以后来我进了内院,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他们正眼看我。”
他摊了摊手,似乎在说,原来我那时候是这样的。我接受我曾经是这样的。
“后来呢?”对这些并不怎么有趣的事情,王长吉好像很有兴趣。
“后来……”方鹤翎垂着眸光,没有继续说下去,转道:“现在再想起那些事情,觉得很没有意义了,年少的自尊心不值一提。如果那一切可以不发生,我宁愿永远被他们无视……”
年少的自尊心其实价值万钧。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
王长吉尤其明白。哪怕方鹤翎自愿低进尘埃里,他的选择也并不卑贱。
想了想,他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无视你?”
“谁知道呢?”方鹤翎摇摇头:“也许是因为我天赋不足他们瞧不起,也许他们是想给我堂兄出气?”
“给你堂兄出气?”
“方家当时的族长,是我父亲。”方鹤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很爱我,非常爱我。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考虑。他把家族的资源,倾斜给我,而不是天赋更好的堂兄。我的堂兄因此疏远了我。”
“他们五个人感情很好,因此对我有敌意,现在想想,也是正常的。”
“在你堂兄疏远你之前呢?”王长吉问道:“你不是说,他们一直无视你么?在你堂兄疏远你之前,又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方鹤翎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可能因为我是废物吧。”
王长吉停下脚步,慢慢说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能够在轻贱你这件事情上获得乐趣。也不仅如此,准确地说,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牵动我的情绪。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对不起。”方鹤翎立即鞠躬道歉:“是我作践自己习惯了,与您无关。我会改的,一定会。”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呢?”王长吉道。
方鹤翎愣了一下,然后道:“问什么?”
“问一问姜望他们,当时为什么无视你。”
方鹤翎低头看着水影:“我从来没有想过。”
“你好像不太愿意面对姜望。”王长吉说。
“我不知道。”
“你讨厌他吗?或是仇恨?”
方鹤翎沉默了半晌,道:“大概是嫉妒吧。”
其时隐约有风,但就像水上的涟漪般,很快就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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