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响起一道好奇的声音。
庞既明转头,见这话是铁牛问的,还有些意外。
他印象里的铁牛,在队伍里“悠然自得”,对别人之事根本不在意,难得对方主动跟自己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对铁牛这个后生的好奇,还是因为昨夜铁牛对他们一家的“照顾”,庞既明面对铁牛的态度,就比先前对着张达义的态度好多了。
“什么当官的,我就是个流犯。”庞既明回道。
铁牛认真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反而还挺好奇的。
“你怎么也流放了?”
“犯错了。”
“哦。”
庞既明以为他会刨根问底问他,犯了什么错,还在心里预备着对方要是这么问的话,他该怎么回,没想到铁牛根本不关心他因何流放的。
庞既明一家四口,铁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两家人因为同睡窝棚一宿,被四周避开的人群,莫名其妙推到了一堆儿里。
看着就像五个人是一起的似的。
庞既明发现,自家的两个孩子似乎也对铁牛在侧,一点都不感到紧张,两双眼睛还总是忍不住偷偷打量铁牛。
小孩子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铁牛是庞既明流放多日以来,在队伍里唯一稍有一点好感之人。
别人都嫌弃他们离得远远地,反而他们今日走起路来自在许多,铁牛话不多,也不识字,偶尔从两个孩子口中听到几个成语,还很好奇地向庞既明打听。
一来二去,铁牛倒是跟庞既明一家相处融洽起来。
在铁牛的身上,庞既明看不到像其他犯人身上的那种绝望、麻木和阴暗的一面,他看到的是一个身无分文,甚至还扛着枷锁步履蹒跚向前行进的人,身上蕴藏着丰富而强大的生命力。
那种来自纯粹的生命中的力量。
不以外物为喜,也不以外物为悲。
就是很单纯的活着。
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天就高兴一天。
如此艰辛的流放之途,庞既明看着铁牛那一身坦然自若的样子,心底动容,好像也有什么很轻微的东西,从心底的最深处悄然生根。
庞既明跟铁牛交往半日,妻子肉眼可见一直意志消沉到破罐子破摔的丈夫,脸上出现了变化。
庞既明跟铁牛正聊到,前一日在地上用树枝抠得什么东西,庞既明发妻偷偷扭头擦掉眼角的泪水。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丈夫这个模样了。
庞既明的两个孩子,年幼遭难,知事的年纪,领悟力很高。
一左一右陪在母亲身边,大女儿极小声道:“娘,爹好像很高兴。”
小儿子也点点头。
她抬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丈夫和年轻的流犯铁牛。
眼眶有些发热,这样的画面好像似曾相识。从前,丈夫与同僚那些水官给河道两侧的百姓农人细说治水之事的益处时,似乎也是这样颇有耐心。
她是真的不明白,像她丈夫这样一心扑在河工之上殚精竭虑只为利益百姓的官,为何会落得这样的地步,朝廷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官员来做事?
至中途队伍休息时,庞既明坐在妻子身旁,脸上少见的明亮许多。
“别看铁牛兄弟不通文墨,可他做人的境界我看比旁人高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