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菟其实与杜妗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
她从小丧母,由韦妃抚养,而杜妗成了太子良娣时远比韦妃年轻漂亮得多,且极具威胁感。
当年杜妗进了太子别院,李月菟就能感觉到杜妗的心机深沉丶野心勃勃,她不喜欢她那样,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要那样。
「父兄在时我从未帮过他们,可他们走后,我却继承了他们的遗志,暗中积蓄力量,我去见过仆固怀恩丶郭子仪丶李光弼……同时还得避开杜妗的耳目,我只有成了杜妗那样的人,才能做到。」
时至今日,这一切对李月菟都尤为艰难,她必是受过了很多的委屈,说着说着,鼻头微微泛红。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其实我一直在暗中打探先生,观察先生是否真的忠于薛白。今日才敢下了判断,前来见先生。」
李泌道:「我竟一直未能发现。」
「我毕竟也吃了那麽多亏,总该变聪明些。」李月菟道:「薛白是想要立杨氏为妃了吧?此事,破了先生的底线。」
李泌道:「杨妃之事,陛下确实过份了。」
李月菟道:「郭子仪未能胜,我已无它法可想。如今李唐社稷危在旦夕,请先生助我刺杀薛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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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那一身道袍本就吸人注目,再加上今日捧杮子入宫丶愤然而去的显眼的动作,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元载耳里。
元载顿时警觉,坐立难安,不停地思忖此事。
「上次献两颗红丸,使我受陛下猜忌,此番献两颗红柿,居心叵测。」
正捉摸不定之际,门房却是来报,称薛瑶英回来了。
薛瑶英是元载放在杜妗处的人质,此时忽然回来,必是局面有了大变化,元载遂迫不及待地见了她。
「阿郎。」
薛瑶英脚步匆匆地进门,因太心急,过门槛时还被裙摆绊了一下。
元载连忙上前扶住。
温香软玉入怀,两人又是许久未见,本该是乾柴烈火,可元载却是焦急地先问道:「如何?杜二娘怎会让你回来?」
薛瑶英心口起伏,好不容易才缓了口气,小声地道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阿郎,大消息……李泌要刺杀陛下。」
「什麽?」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麽新鲜消息了,之前,还是元载从张邕那里探知了李泌这个心思告诉杜妗。
只是告状被反将了一军,元载吃了亏,不敢确认李泌还会动手,因此惊疑。
但他转念一想,这确实是李泌动手的时机。
「可知他的计划?」
薛瑶英点了点头,道:「李泌秘密见了一些人,连二娘都没探到对方身份。而五日之后,陛下将往京郊巡视,恐李泌会在那时动手。」
「此番,该让杜二娘去向陛下说才是。」
元载吃了上次的亏,不敢再去找薛白告密,可转念一想,即使是杜二娘亲自面呈,陛下也未必相信。
薛瑶英道:「二娘之意,倒不如捉个正行,直接除掉李泌,顺势杀了那些愚忠于李唐之人,拥陛下改国号代唐。」
如此一来,事成之后的利益就完全不同了,元载也能成为开国功臣,而这比辅佐开国之君马上打天下的成算可高了太多。
「那你去告诉她,便依二娘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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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薛白到长安城郊出巡。
他是以狩猎的名义出京的,除了护卫的禁军,还有心腹大臣,包括李泌丶元载等人在内。
当夜,队伍宿在便桥以北,元载极是谨慎,几番叮嘱刁丙要小心对陛下的守卫,他私下则亲自去排查了李泌有可能设置埋伏的几个地点。
但奇怪的是,元载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他为此揣揣不安,夜里几次在天子附近徘徊,眼睛里的思忖之色愈来愈浓。
「不对啊,杜二娘的消息,岂可能有假的?」
忽然。
「谁在那儿?!」
元载回过头,见是一队禁军将领快步赶来,却是冲他而来的。
很快,他便被带到了薛白面前。
薛白还没睡,见了元载,也没任何吃惊的表情,只是淡淡问道:「又怎麽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元载也好应道:「臣担心有人要行刺陛下。」
「这次,李泌要以两颗柿子毒杀了朕不成?」
「臣对李泌的戒心一直未能消除,又探得他行动诡异。」
元载不敢说是得到了杜妗的消息,以免薛白知道了他们一致对付李泌,只好称是自己探到的。
也正在此时,外面有人禀报了一句。
「陛下,李相公求见,称有十万火急之事。」
元载当即觉得不妙,担心自己又一次被李泌算计了,且还是以同样的方法。
不一会儿,那一袭道袍的身影入内,显得比元载从容得多。
「陛下万安。」李泌行了礼,却不说正事,而是看了眼元载,似乎是不愿当着他的面说。
薛白道:「夜深了,有事便奏,正好你二人都在,也可相互『商议』。」
「是,臣得到了洛水刺杀案的线索……」
「陛下!」
话音未了,随着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竟是闯了进来,拜倒在地。
「陛下!杨娘子遇刺了!」
「你说什麽?」
薛白少有在臣子面前失态的时候,此时却是站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
来人当即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响起一声闷响。
「小人有罪!小人没能保护好杨娘子,请陛下赐死小人!」
「说!」薛白叱道:「如何回事?!」
「今日杨娘子听说东市有人表演《白蛇》,还是杭州那边来的名角,便起意要去看,包了个雅间坐定了,正好见有个卖柿子的老妇从楼下走过,看着十分可怜,杨娘子说『薛郎前几日才说应季的火晶柿子好吃』,吩咐小人去买,小人才走开,便有数人执弩杀到雅间……小人有罪!」
元载抬眼瞥去,见薛白站在那,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可那股可怕的愤怒与杀意,他却完全能感受到。
下一刻,元载当即向李泌看去。
李泌神色如常,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陛下,臣以为此事必是李泌所为!」元载果断便开了口。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所谓的「杨娘子」指的必是杨玉环,而此事的幕后主使者也只能是李泌了。
不久前,李泌才因为天子要册封杨玉环之事而御前失仪,之后为了阻止此事,乾脆杀了杨玉环。可惜,杜妗虽探到端倪,却误以为是李泌要刺杀的是天子。
这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了……即使有,元载更要咬死是李泌所为。
薛白闻言,看向李泌,眼神极具威压。
「李长源,你说。」
李泌道:「臣请陛下节哀。」
帐中安静下来。
薛白盯着李泌,在给他最后解释的机会,若没有听到合理的解释,便要杀掉李泌。
渐渐地,就连在一旁的元载都忍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与威压。
「陛下。」
杜妗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之后,没等薛白开口,她径直入内。
「这件事怪我。」杜妗低声对薛白道,「我察觉到了不妥,却只顾着保护陛下安危,提醒元载对付李泌,但没想到他会杀杨玉环。」
「有证据了吗?」
「捉到凶手,也找到证据了。」
杜妗招了招手,当即让人押来了一个老妇,与几个黑衣汉子。
薛白看向那老妇,道:「看着眼熟,朕见过你?」
那老妇低头不语。
薛白端起蜡烛,凑近瞧了瞧,很快便想起来了,这是李月菟身边的人,当年在宣阳坊李月菟与薛白是邻居,他也见过这老妇人几次,当时她常常笑着唤他「薛郎君」。
杜妗道:「这是和政郡主的奶娘,忠王馀孽。」
「呸。」
那老妇终于开口,道:「老身侍候太子三十馀年,谁是篡位者老身不知吗?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才是馀孽!」
杜妗被她这麽骂也不生气,又指向那几个黑衣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