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追和德姬、知惠说说笑笑,大家都吃得饱饱的,晚上往床上一躺,睡得都很熟。
侯盛元却翻来覆去,诸多念头在脑海中打转。
此番他和秦追到沧州去拜会了徐露白,秦追该叫师公的,师公如今也是不认人了,幸而两个儿子侍奉仔细,怎么看都没有亏待的地方。
只是小追给师父把了脉后,对师父的病也没有法子,侯盛元也只能带弟子给师父磕了头,黯然离开沧州。
东北那边怕是要乱了,朝廷衰败,虽有人吵着立宪,但往日吵这个的,往往不了了之,深宫里的小皇帝是不是英主不好说,年纪太小,是镇不住场面的,南边一直想推翻帝制,恐怕是有的乱了,他该和师兄好好经营盛和武馆,尽量多攒些钱财和粮食,小追买黄金是对的。
还有如珑,他唱丑旦后倒是少了许多麻烦,子来却又碰上了想玩戏子的纨绔,有些人连盛和武馆也招惹不起,幸而为首之人有风度,不曾强迫,这年头连金子来都不安全了。
如此辗转反侧,侯盛元终于闭上眼睛。
第二日,他就看到秦追在教知惠和德姬梳
清国女子的发髻,又给她们插簪子,知惠调皮,拿起那根杏花步摇为他挽发,秦追无奈地看她一眼,随她去,只是转头时金叶流苏在颊侧一晃。
当真是黄金都压不住的一张脸。
侯盛元更愁了,唉,这孩子长大以后该是什么模样啊?
既是拿完了今年的地租,拜过徐露白,也接到了人,这就南下回申城了,秦追在买火车票时,特意带着德姬和知惠,告诉她们车票如何买,以及急着买票时如何找到黄牛。
知惠听得连连点头:“我懂了,以后遇到危急时刻,我就带着首饰,先找黄牛买票,随便去哪,反正逃脱了险境,再等着和你汇合。”
别人不懂秦追,知惠还能不懂吗?她很清楚寅寅欧巴深藏内心的不安,他买首饰塞给阿玛尼保管,就是想在万一发生事情需要跑路的时候,她们俩有可以提着就走的一笔财产。
都说狡兔三窟,她们也是欧巴的窟。
秦追欣慰道:“吾妹可教也。”
他和知惠不愧是通感小伙伴,都有一颗生存脑。
侯盛元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在火车上睡觉时,看着秦追依偎在自己怀里,小小身体缩成一团,又说不出任何训他的话。
小小年纪就做了孤儿,其中的苦侯盛元何尝不知,他也是孤儿,全靠师母把他捡回家,不然早死了。
偶尔午夜梦回,侯盛元也会被噩梦惊醒,梦到那一年师母和师兄没有路过他蜷缩的墙角,他就在雪地里缩着,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发不出声音喊他们。
侯盛元养秦追,就是孤儿养孤儿,他对父母的记忆早也模糊,有时也怕自己养不好。
他暗叹一声,将衣物盖在秦追身上,和德姬说好轮流瞌睡,确保孩子们和行李的安全。
在侯盛元独自带秦追北上时,他就这样一个人守着。
侯盛元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孩子可生了,入室弟子算儿子,死后全靠这小的摔盆守孝,他有时都佩服卫盛炎,师兄的入室弟子一收就是三个,三个呢,他怎么养得过来?
等到申城,家长们疲惫不堪,小孩倒是还有活力,能手牵手去买路边的海棠糕吃。
卫盛炎来接车:“东西给我。”
侯盛元将包交给他,搓了搓脸,招来两辆黄包车,带着他们回到榆钱街17号,这就是他们的家,曲思江的院子就在7号。
卫盛炎道:“子来的事处理好了,两广闵福等地盛行结契兄弟,子来形貌伟正,是武生里头一号的大丈夫,就有人动了歪心思,子来直言拒绝,再避避风头,不求那人砸钱捧场,等事儿过去就好。”
侯盛元垂眸道:“嗯,劳你费心。”
卫盛炎回道:“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些,待会儿和我说说师傅的事吧。”
秦追坐在后边的黄包车上,和德姬、知惠一辆车,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交给德姬。
“18号的院子我也买下来了,院中移了棵枣树镇宅,促财运保健康,卫生也请人日日打
扫,被褥枕头我都提前备了,直接进去住就行,还有一处铺面在隔壁槐乐街上,明日我带你们去办户籍,把屋子铺子过给你们。()”
他抬手止住德姬的话:“客气的话不要和我说,我不是白给您送产业,您得打个欠条给我,赚了钱还我三百两,但先不要给我钱,不然哪来做生意的本钱呢??()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是德姬能接受的帮助,她应了。
秦追家也雇了仆妇做洒扫洗衣的工作,是卫盛炎家的全妈、窦妈介绍的人,叫芍姐,闵福省那边来的自梳女,今年三十七岁,做事十分麻利,17号的卫生全靠她打理,18号原先没人住,她一周去扫一次就行。
也多亏了芍姐,家里有热水,秦追洗了个热水澡,才穿好衣服,就听到毛毛和砣砣在挠门,他当即连头发都顾不得梳,散着一头湿发,开门去看自己的狗。
“出门这么久,你们还惦记我呢。”
秦追弯腰抱起两只狗,乐呵呵的,左亲一下右亲一下,享齐狗之福。
芍姐看到秦追耳垂上多的两根小银针,低呼一声,因知道主人家唱戏,倒不意外秦追打耳洞,只是过来嘱咐说伤口不能沾水,要拿茶水给他擦。
秦追道:“我有药,您帮我抹抹吧。”
芍姐本就喜欢小孩,只是不想要丈夫,因而绝了生育念头,对这个漂亮又温和的小主家,她确实很有好感的,便将秦追耳上银针取下,用沾了药酒的湿布擦了,换了小巧耳环上去。
她叮嘱着:“耳洞不戴东西就会长合,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孩,伤口好得飞快,往后还要时不时戴点东西。”
秦追对她笑:“谢谢芍姐。”
待柳如珑和金子来唱戏归来,家里又是一番热闹不提,秦追歇了口气。
只是到了夜晚,菲尼克斯看着秦追的耳环,蓝蓝眼眸映着那点银光:“你不戴原来那个了?”
“怎么你也问这个?”秦追摸摸自己的耳垂,罗恩和露娜也关注他的耳洞,但不会注意他换耳饰这种小事,毕竟新换的款式也素到不起眼,只有格里沙白日看见了,问他为什么不戴金灿灿的耳饰。
秦追当时回道:“太重了。”
面对菲尼克斯的疑问,秦追回道:“就是养耳洞的小玩意,养好以后我就不整天戴了。”
菲尼克斯小小一个孩子,闻言居然遗憾地叹道:“要是我妈妈看到了,肯定会把她的钻石耳坠给你,她一直问我你长什么模样,我说你比威廉叔叔的女儿还漂亮,她一直在幻想着若有朝一日你们见了面,她要怎么打扮你。”
秦追立刻庆幸他和克莱尔女士隔着太平洋,不然他肯定要让克莱尔女士失望了,毕竟三次元人类如何能和幻想中的美人比?
他客气道:“你堂妹长得和洋娃娃似的,拿我一个大老爷们和人家比,太埋汰你妹了吧?”
菲尼克斯站在全身镜前将领结打好,悠悠道:“寅寅,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了哦。”
这荷兰仔的调调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
() 第二日,秦追马不停蹄地带着德姬和知惠去落户。
清末吏治败坏,加上盛和武馆也有人脉,借着卫盛炎一个朋友的关系,秦追塞了二两银子,就给德姬和知惠弄到了申城户口,再有院子和铺面,也交到德姬手上。
对于知惠的安排,秦追有些犹豫,按照他的想法,知惠肯定要去读书,但如今申城没什么高质量的女子小学,就连一些女子中学,其教学目的也是“把女孩培养成贤妻良母”。
秦追纠结许久,觉得这种学校念起来教坏小孩,干脆先让知惠跟着自己混,先适应这座城市,告诉知惠以后进学校学什么有益于自己,再送她去混学历。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追便恢复了自己的日常,每日里习武练戏,读书教妹。
秦追从罗恩那里要过来苏黎世小学所有学年的数学教科书。
虽然书本内容被玻尔兹曼吐槽过“除了结构完整适合教三岁孩子外简直过于简单了”,但既然玻尔兹曼都说结构好,那秦追就将之翻译成中文,先给知惠的脑瓜子灌进去。
知惠还以为她到欧巴身边后,就可以天天吃着申城小吃,看欧巴美美唱戏了,谁知一堆功课砸过来,她居然更辛苦了!
德姬则时不时出门到处逛吃,了解着这座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城市,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若论美食,中华饮食之精,朝餐很难打过,高端美食这条路子是走不了的。
那低端的呢?那些能在外吃得起饭的人,请他们来体会朝族风情应当还是可以的吧?可这朝族的新鲜能吸引客人多久也是个问题。
思来想去,德姬决定做酒水生意,她会酿烈酒,因为朝国也冷,她还会酿很好喝的果酒,适宜女子饮用,也很适合填补那些贵妇小姐的酒水柜子,还有去腥味的料酒。
打定主意,德姬开始购置材料,然后问芍姐,还有没有找活干的“自梳女”,通过芍姐,她觉得自梳女这个群体特别勤快干净。
酿酒需要时间,德姬撸起袖子,决心为了和知惠、寅寅的未来奋斗。
秦追任德姬去,他觉得以德姬的商业水平,自己操心太多才是耽误人家。
如此时间流逝。在申城吃过鲜肉月饼,露娜那边迈入春季,等金子来提了食材回来燃炉吃火锅时,南半球都快入夏了,只是火地岛省靠近南极,在夏天也热不到哪去。
申城这边,大人们领着孩子做完秋衣仿佛没多久,又要做冬衣。
尤其是知惠,她每日做完功课,还要被领着一起打龙蛇拳,吃得还好,个子窜了一截,原来的衣服都嫌短了,秦追就带她在布庄里挑料子,他看中一匹檀色缎子,缝在皮草外,搭个毛边做成斗篷,一定可爱得紧。
德姬已经挑好了自己的衣物,拉着一匹黛蓝的布在秦追和知惠身上比划,兴致勃勃道:“我也会做衣服,给你们一人做件袄子,里面掺多多的棉花,对了,还有手套和袜子,你们都有手脚冰冷的毛病,幸好到南方来了,不然你们连炕都下不了。”
秦追乖巧地让她比了几匹缎子,看她去付钱,松了口气。
侯盛元摁着他的小脑袋揉了揉:“再买顶新帽子?看你成天帽不离头的。”
秦追仰头一笑:“不要太贵的。”
侯盛元哼:“也不能亏了你,诶,你看看这匹,适不适合你师伯穿?”
秦追提出建议:“师伯是武人,穿月白色容易脏的吧?我觉得他适合那个墨灰的,特别稳重,上面还有蝙蝠纹呢,多吉利。”
大人们给自己和孩子添置完东西,便抱着布匹和衣物离开。
走出去半条街,冬风萧瑟,秦追缩了缩肩膀。
一辆马车从路旁行过,风吹帘起,一老妇看见路旁的行人,眼前一亮,竟是从车窗里伸出枯瘦老手,探头朝着他们喊:“十三妹,是不是十三妹啊?”
车里的媳妇子忙拉她:“娘,危险!”
老妇只伸着手,殷切喊道:“十三妹!”
知惠、德姬都不认识十三妹,秦追学了快一年的戏,却知道有部叫《儿女英雄传》的戏,女主人公之一便叫十三妹。
侯盛元停住脚步,回身望去,青年长身玉立,看那停住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