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某个阴沉的冬日早晨,常决明受邀到曾交流学习过的医学院参加一场跨国学术交流活动，为期两个星期。

刚走下飞机,第一口熟悉的雨后湿冷空气窜入肺腔，关了一路的手机才将将进入待机页面，嗡嗡嗡的消息声便接二连三响起。

他都还没看到前来接机的人，倒是先看到了大洋彼岸的数条消息。

——是周耀和奇奇。

002

记得在常决明尚和周耀误会重重的过去，他甚少和他发消息，一天约摸能发了两到三条，绝不会超过三条。

每次发过来的内容基本也都是吃饭了吗？下班了吗这类毫无意义的废话,最多再多两句奇奇考试拿了第一名，奇奇很想你之类的话。

常决明将此类消息统一当做通知,看到便看到了，工作忙碌也很少回复。

再后来，这样的废话也不怎么发了，周耀不怎么发消息,常决明当然也不会想到主动去问为什么不发了,于是俩人也就这样渐行渐远。

后来两人之间的误会被解开的当天夜里，周耀借机询问平时是否能给他发消息呢,得到了常决明不解的询问：“我从未说过不许你给我发消息。”

“可是你从不回复我的消息,我当然会想着你是不是心里很烦我,会想着我的消息是不是给你造成了打扰…”

“我没有,你想发就发。”

彼时的常决明认真凝视着周耀的眼睛,语气认真极了：“虽然我自认为信息只要传达到就已经算完全,但既然你很在意，那我以后会回复的…”

他甚至当着周耀的面，拿出了他平时从不离身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名为人类社交注意事项的条例下,一笔一划的写下了第五十七条：

——收到消息需及时回复。

周耀平时很少去看常决明的本子，一来是常决明自己本来就不喜欢别人随意翻动他的东西，发现有人动就会生气。二来常决明记的那些东西，他基本上也几乎完全看不懂…

但那一次，周耀尝试着在触碰之前询问他是否可以看一下他的笔记本，常决明思考两三秒后说可以。

他这才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注意事项，其中大部分的规则在看起来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东西…

例如不能随意打断别人讲话，晚认真听完，再例如什么说完话时要笑一笑，每天要喝几杯水，别人说下次时不要一直追问是哪一天，那只是客套话…

这些都是周耀小时候教他的东西，好多连周耀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但常决明居然当社交规则记下并严格遵守着。

周耀看完后沉默了很久。

也是从这以后，周耀的信息越来越频繁，而常决明只要看到就会回复，哪怕大多数时候只是回复一个嗯。

奇奇作为周耀和常决明的小孩，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喜欢…甚至可以说非常崇拜着他的另一位父亲。

在只能和周耀共用账号时，他就很喜欢

给常决明发消息，发各种语音，后来有了独立账号后，更加喜欢频繁的骚扰他的父亲。

奇奇：

【父亲下飞机了吗】

【飞机餐好吃吗。】

【[爱心]】

【现在已经开始好想念父亲了。】

【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考试我第一个交试卷的，听说以前父亲也是吗？

【爸爸说你以前小学时早就能够快速算出四位数的乘法了，可是我到现在才会一点，不过我会努力的…】

【[图片.JPG]】

【这是我的试卷…】

【[爱心]】

【[爱心]】

【[语音消息]】

【[语音消息]】

奇奇已经上初中了，以前年纪小的时不敢和父亲撒娇，长大以后发觉父亲并不反对以后就开始加倍的黏糊起来。

他喜欢给常决明发一些语音和可爱的动态表情，在表情中他又格外喜欢发爱心图案的表情，他认为这些都是很直白表达爱意的。

很明显，不少表情肯定都是从周耀那里保存的，甚至两个人的很多信息绝大部分都是重合的。

周耀：

【明明，上午有两个学生联系不到你的手机，所以给家里打来了电话，他们询问明日晚点是否能面谈…】

【今天中午做了红烧排骨，奇奇很喜欢吃，非要给你留一半，我说等你回来，肉都冷了了，他非要留着。】

【[图片.JPG]】

【你落地和我说一声。】

【[爱心]】

【很想你。】

除了他们两人的消息，还有一些学生发来的邮件，常决明一一进行回复，刚回复完，也见到了前来接机的工作人员。

对方态度礼貌，用着极为流利的中文和常决明试探性的打招呼：“您就是……常教授吧？”

“我是常决明。”

002

对于这次前来接机的人选，活动主办方原是另有人选的，是Issac自告奋勇，积极又主动揽下了这项任务。

以前他就经常听到常决明的名字和他的种种事迹，据说他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无论问他什么都能快速答上来，随便给两组五位数的加减乘除都能快速答上来，这多么不可置信啊。

听了很多，但入学晚，Issac还没见过他本人，因此对这次接机充满幻想。

在见到常决明之前，Issac还在想着自己没见过这位教授，到时要怎么认呢？出发前，一位曾和常决明打过交道的友人却告诉他完全不用担心。

他说：“等你见到他本人时，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003

事实也的确如此。

常教授乘坐的航班因气流原因，延误了近乎半个小时，Issac和同学在接机口多等了半个小时，直到常决明出现。

他在人群中的确很醒目的。

首先这位常教授的个子高挑，一身深灰色的长款大衣将他整个人衬得愈发挺拔；其次他相貌出众，哪怕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少从他身旁经过的游客都会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最后是他的气质，对于外界一切或好奇或欣赏或打量的目光，他本人毫不关心，毫不在意，面色肃静，眸光疏离淡漠，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友人没有说错，哪怕没有见过常决明的人，也能一眼就能认出就是他。

接到人以后，自认为有过有几个相熟华裔友人，且性格一向健谈外向的Issac率先主动和常决明进行攀谈。

但比较尴尬的是，无论他怎么挑起话题，怎么试图讲一些平时和友人经常将的经典笑话活跃气氛，还是夸他看起来真年轻啊，完全不像三十岁，常教授始终只是淡淡应一声嗯，完全继续没有往下延伸话题的意思。

“嗯。”

“哦。”

“嗯嗯。”

三次交流下来，自认最善社交的Issac都感受到了一丝丝不爽，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位教授对自己有意见？

直到几人坐上车，看着对方一路上都屏幕解锁手机，Issac还是忍不住随口询问了一句：“您这是在…”

“和家人报平安。”

常决明言简意赅的回答完问题后，便再度沉默了下去，依旧丝毫没有想要继续和他聊天的打算。

“哦……”

精通中文的Issac自讨没趣的闭上了嘴，另一位中文一般的更不随意开口。

一片寂静中，车辆继续行驶。

003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常决明就发现了，对于书本上的难题，他能轻松解答，但对其他人的语气却很难分辨…

不止是语气，那些隐晦的，一语双关的潜台词，他更加难以弄懂。

常决明小时候就没什么朋友，这是一句陈述最后结果的结论，并不代表他学生时代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

其实也是有的…

学生时代的常决明长相出众，成绩优渥，尤其数学，这是一个班上不少同学头疼不已的课目，他却每次都能拿到年级第一，多么大的学霸光环啊。

不少同学出于对天才的慕强心理也会不由自主的靠近他，接近他，试图和他成为朋友，这是当然的。

至于常决明为什么没有朋友，很多朋友完全就是被被他自己亲手推远的。

大人间有小团体，学生间也有小团体，作为朋友，大家互相团结，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是一种无言的共识。

没人会那么没眼色的当着外人的面无情戳穿自己朋友的言语中的错误，或者撒下的善意谎言。

也没人会会自己朋友已经明确递出台阶时不选择顺势下来和好如初，而是选择刨根问底的问他到底怎么了。

“你为什么生气…”

“你自己想想你刚才那话…”

“…我不知道。”

哪怕别人和他压着火气解释清楚了他为什么不应该那么说，期盼着他能认真的道歉，他也只会：“哦…”

很少会有人能够兼具缺心眼，口无遮拦，情商低等等毛病为一体，诶，常决明就做到了。

常决明看不懂别人的嘲讽，好几次直言不讳的指出对方的错误，被以前要好的同学恼羞成怒的推倒在地。

周耀一向护他，看他被欺负就会冲上去张牙舞爪的把那些人赶跑，像一个护崽的老母鸡那样严严实实的护着他。

不过哪怕这样，常决明也不会有任何感激的情绪波动，他只会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别人为他做了什么，他并不关心，除非有谁明确的告诉他怎么做。

这点在他小时候很显著，长大后他靠着周耀教他的社交准则倒不会像小时候那么讨人厌了，但也依旧会因为不懂言外之意经常让气氛陷入尴尬。

当然，常决明自己不可能觉察气氛是否尴尬，但他知道周耀说过，只要大家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突然不讲话了，肯定是因为他说错了什么。

这时候他就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