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回到地下时,看见车头的烟雾中有隐约的人影。
是江工和艾夏从驾驶室里出来了,江工钻进了车头底下。
老奶奶还在大刀阔斧修火车。
她们旁边多了一辆小推车,上面满是各种工具和配件。艾夏指了指小推车,再指指站台上刚才裴染暴力拆开的那扇门:这是从里面找出来的。
江工没一会儿L就钻出来,坐在浓烟中的轨道上,咳嗽了几声,低着头出神,仿佛拿不定主意。
艾夏蹲下身,跟外婆又是一通郑重的比划,一下下地点着两只手,江工也用同样的方法回答她。
裴染盯着她俩的手研究,“用了这么多手指,还点在手指上不同的位置,感觉是字母。”
W也在研究:“应该是。”
如果十根手指的每一节都代表一个字母,一个个点下去,用字母可以拼出读音,连起来就是一句话。
这种交流方法可行,但是速度太慢了,说一句话,要在手上点很久。
倒是江工转过头,对着裴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她的表情写得很明白:改造工程毕竟是几十年前,她好像有什么东西记不清,想不起来了。
裴染马上在脑中问:“W,你有夜海七号车头的图纸吗?”
W回答:“当然有。稍等。”
裴染知道,他需要去掉图纸上的所有文字。
W说的稍等,不过是瞬间而已,裴染的手环就收到了一整组图片。
裴染马上打开手环的虚拟屏幕,把它拉到最大,挪到江工面前。
就是夜海七号车头结构的图纸,一张张,非常详尽。
江工看清裴染的虚拟屏上是什么,讶异得怔住了。
满脸的表情都是:这怎么可能??
她一张张地翻过去,越翻越惊讶。
图纸非常齐全,甚至比她当初参加改造工程的时候,自己手里的那一部分图纸更全面,车头的各部分,和控制系统线路相关的,无关的,一切信息,全都能找到。
修车正修得头疼,忽然有了图纸,简直是天降至宝。
江工又看了看裴染,心中纳闷,这姑娘不知是什么来路,竟然找到了这种资料。
艾夏的眼睛也圆了不少,这回不用比划,裴染都知道,她想说:太神奇了,这种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裴染心想,别说夜海七号车头的图纸,就算是你家厕所排水管道的图纸,W说不定都有。
江工认真翻着,一张张翻到最后,手指停住了。
最后一张,并不是前面的那种二维图纸,而是车头的三维立体结构图。
它精细地再现了车头的内部结构,每一个部分都能穿透,放大,精巧得像重做了一个车头的虚拟模型。
想找哪个部件,只要旋转方向,直接拉大,就能看得非常清晰,方便极了。
当年夜海
七号的改造工程,江工全程参加了,那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江工看向裴染,脸上的惊奇完全掩饰不住。
这姑娘不是简单地“找到了”当年的资料,她手里的资料,甚至比当年的还要好。
裴染一看江工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W,你自己做了一个三维立体图?”
“嗯,”W淡淡地应了一声,“反正不用我再制定维修方案,我就参考他们的图纸,顺手建了个模型。”
用时不到一秒。
他不用修车,闲得无聊,随手炫了个技。
有图纸了,江工遇到的问题迎刃而解。
她带着工具重新钻回车头底下。
江工没多久就又出来了,神情放松而愉快,对裴染和艾夏打了个手势,让她们跟她一起回到了驾驶室。
驾驶室里,控制面板上烧焦的线路已经全部理清接好了。
江工坐上驾驶位,依次打开面板上的一排开关。
脚下的地板传来一阵嗡嗡的轻响,伴随着细密的震动。
裴染和艾夏一起望着江工,江工微笑了一下,比了个大拇指。
列车修好了。
艾夏不能出声,没法表达心中的兴奋之情,左手搂住外婆,右手搂住裴染,原地蹦啊蹦地跺脚。
江工只让她稍微抱了抱,就拉开她的胳膊,对裴染比了个向前的手势。
烟太浓,火势正在变大,事不宜迟,要赶紧走了。
列车上有汽笛,但是谁都不知道,贸然拉响汽笛算不算出声,虽然汽笛和火警警报类似,大概率应该是不算,不过没必要冒这种没意义的险。
车下的烟已经浓到看不清后面的车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留在站台上,裴染从工具箱里拎出把扳手,伸到车门外,用力敲在金属的车厢壁上。
“当——”
“当——”
“当——”
敲击金属的声音穿透浓烟,在车站里回荡。
希望万一还有滞留在站台上的人,能明白她的意思。要开车了。
江工等了片刻,就拉下手柄,又把旁边另一个手柄向前稍微推了一点。
夜海七号缓缓启动。
列车安静无声,渐渐加速,终于离开了始发站,驶入隧道。
全城停电,隧道里很黑,不过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应急的黄色小灯仍然亮着。昏黄的光点一个连着一个,让驾驶室里的人明白,前方还有路,并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
车开起来了,江工把两只手肘撑在操作台上,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她年纪毕竟大了,忙了半天,肯定很累了。
裴染拍了拍艾夏,指指后面的车厢,让她带外婆去休息。
艾夏领悟得很快,扶起外婆。
江工站起来,对裴染指了指操作台上的手柄。她在无声地问:你会开车么?
要是其他人,江工有把握,九
成九都不可能会开这辆古董列车,需要教一下。可是放到裴染身上,却说不准。
她能拿得出那么精细的图纸,什么都有可能。
裴染肯定地点了点头。
江工立刻放心了,和艾夏一起打开后面车厢连接处的门走了。
裴染放下背包,把金属球摆在操作台上,自己在驾驶位坐下。
就算不用W指导,她刚刚在旁边看着江工的动作,也已经明白了这辆夜海七号是怎么开的。
她摸了摸手柄,对W说:“开火车好像很容易,连个方向盘都没有。我猜,这个手柄是开,这个手柄是停,要是始终保持速度不变的话,都没什么事可做。”
W并不同意,为列车司机代言:“开的时候是不太难,可是司机还有别的工作要做,要负责路上随时修复列车故障,要知道怎么紧急处理各种突发状况,还要会看信号机,记住各种行车规范,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裴染望着前方看不到头的昏暗隧道,“都现在这种情况了,哪还有信号机,也没有什么行车规范了吧。”
一人一球同时安静了。
这是一切崩塌的末日,不再有信号机,也没有行车规范,只有这列孤独的古董列车,穿过这座燃烧着的城市的地下隧道,向前行驶。
又开了一段,前方忽然多了一点白亮的光,而且越来越大。
隧道的出口快到了。
一旦出了隧道,就意味着离开了夜海市区。
然而烟也紧跟着来了,车厢门关着,外面的烟气还是顺着缝隙不停地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