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低头点开手环,“要改成全图模式?”
“对,因为不能书写和使用文字,用全图模式的话,就不会再误触文字,还可以继续使用手环。全图模式就在通用设置的高级设置里,和其他辅助功能在一起。”
裴染点进“通用设置”,找到“辅助功能”,看见了这个“全图模式”,和给视力不好的人专门设置的“全语音辅助”排在一起。
裴染点下开启。
一瞬间,虚拟屏幕界面上,所有文字一起消失了,各种选项全都变成了不包含文字的纯图标,二十四K纯,纯到连字母形态的图标都没有。
裴染研究了一遍这个全图模式的新系统。
各种图标替代了原本文字的位置,设计很符合直觉,其实并不算太难用。
时间的显示也变成了一个圆形表盘,上面没有数字,只有指针在寂寞地走着。
受影响最大的,是那种主要内容是文字的应用,像备忘录,还有阅读软件,里面的字全都看不到了。
打字的界面也调不出来了,只能弹出系统内置的各种表情符号,还有表情包,想误触文字都误触不了。
表情包上倒是还有文字保留着。
不能写字,表情包就变得很重要,裴染动手一张张抹掉表情包上面的字。顺手把存下来的那些写满字的图片也全部删除了。
她边忙边问:“为什么会有‘全图模式’这种东西?”
感觉怪怪的。
W说:“早在四十年前,图标的‘去文字化’就成为潮流,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紧张,更偏好简洁、不需要抽象思考的信息输入方式,在审美上的倾向也是一样。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娱乐方式就已经悄悄由文本表达转向图像视听,各种手环应用中的文字部分越来越少。
“十年前,联邦议会的几大党派鹬蚌相争,因为选票数量差别不大,各种阵营不明的奇葩小党派的选票,就成了他们拉拢的主要目标,其中有一个叫做‘去文字党’的党派……”
竟然还有这种党派。
W接着说:“……他们通过把自己手里的选票送给大党派,趁机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权益,通过联邦立法,在所有手环中加入‘全图模式’的小功能,在这种模式下,没有任何一个字能够幸存,号称是为文字阅读障碍者谋福利。没想到,这次沉寂,刚好可以用上。”
正说着,裴染的手环一震。
一个虚拟小窗自动弹出,浮在裴染面前,上面显示的图片是一个裹紧小被子瑟瑟发抖的表情包。
图片上原本应该有字,被仔细地抹掉了。
现在手环上的字没了,发送人的姓名号码全部消失,信息那栏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头像。
裴染和原主都没怎么设置过通讯录里的头像,多数人的脑袋现在都是默认的一颗灰头,像一大群丢失了名字的人,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看消息记录,发表情包的是艾夏。
她也收到沉寂即将升级的消息了。
沉寂升级的时间不可预料(),保险起见?[()]?『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肯定要从现在开始,就不再发送包含文字的图片。
裴染对着表情包思索:这是艾夏,她会妥帖地抹掉文字,可是别人呢?
等进入新的沉寂状态后,假设一种情况:发信人发送了带文字的图片,不幸爆炸,然而图片已经被发送出去了,收信人的手环如果自动弹出这张包含文字的图片,不知会发生什么。
也许没事,也许就要倒霉。
还是把这个乱弹的窗口关掉的好。裴染点进设置。
“消息设置”的图标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后面的字没了,并不难找,“弹出小窗缩略图”的图标画的就是屏幕上弹出一小片图片,也很好认,裴染随手把它关掉。
她在原主库存的表情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抱抱的表情包,回给艾夏,又顺手把瑟瑟发抖的被子小人儿设成艾夏的头像。
她转过身,对着副驾上的金属球拍照,“说,‘茄子’。”
W:?
他头上的大裂缝半咧着,真的很“茄子”,裴染把他带裂缝的脑袋设成他的号码的头像。
国防安全部发送警告信息的号码也有了专属头像,是一整片白色,裴染挑挑拣拣,把觉得有价值的号码全都设好头像,又去翻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里的文字现在全部不显示,但是收到的图片上还有字,裴染把这些历史记录一一删除。
艾夏又回消息了。
她这次发的表情包,是个努力蹬单车,甩头发甩到癫狂的小人儿。
这张表情包裴染也有,一眼就能看出,她改过图片。
裴染望着艾夏在图片上添加的新线条。
“W,如果我的手在图片上这样划一下,算是写字么?”
用手划一下,说不定会被理解成写了个“1”。
沉寂状态可能现在还没有真的升级,就算艾夏能画了那么多线条,安全地发过来了,也未必意味着这种做法就是安全的。
W答:“我在飞船的影像资料里,曾经看到过,在这种升级后的沉寂状态下,有船员在用绘画交流,应该是不算写字的。”
那个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监测着大家,决定着每个人生死的东西,还挺聪明。
表情包上,原本的单车被艾夏加粗了轮廓,好像这辆车暴饮暴食,忽然发福了。
W也在跟着看,“她画的好像是电单车。她们找到了一辆电单车。”
那就太好了,路况这么不好,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路,两个轮子的电单车说不定比四个轮子的古董车更机动灵活一点。
小电单车的后座上还加了个简笔小人儿,额头上画着几道皱纹,估计是她外婆。
她说她正在带着外婆疯狂赶路。
奇怪的是,蹬车小人儿的背包上,添了好几笔绿油油的东西,像长了草一样,裴染实在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 不知道她们到哪了。()
裴染问:“能发给我一份没有字的地图么?白港到夜海这片范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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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立刻发过来了。
裴染打开图片编辑,找到白港市的位置,把它抹红,又把夜海市的位置也抹红,然后大致估摸着自己现在的位置,点了个黑点,发给艾夏。
艾夏立刻回了。
她在地图上添了一个白点,看上去是从白港市以西的一个地方出发的,路线会和裴染的路线稍有夹角。
她们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希望能安全抵达夜海。
不能再写字,沟通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像是与世隔绝。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为了不引来人和其他奇怪的东西,裴染没有开灯,摸着黑默默地吃薯片。
车窗外的田野和树林只剩下黑沉的轮廓,安静无比,好像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
还有一个会在脑中说话的人工智能金属球。
裴染吃完薯片,喝过水,撕下新的一截胶带,把嘴巴封好。
脸颊过敏的地方还是火辣辣地疼。
她把座椅放平,躺上去,闭上眼睛。
车子电量充足,裴染开了点暖气,并不算冷,又有W在守夜,也不用太担心,裴染很快就睡着了。
眼前火光跳动。
火光照在黑褐色的墙壁上,隆隆的轰鸣像是被阻隔在墙的对面,又像是近在咫尺。有重物在一下接一下地冲撞墙体,墙体摇摇欲坠。
是地堡。
“它们找到我们了?”
“它们要进来了吗?要进来了吗?”
旁边是个头发乱糟糟,灰头土脸的中年人,神经质地瞪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唠叨。
裴染死命攥着手里唯一的武器——一把二三十公分长,末端打磨得十分锋利的金属锥,左手搂住妹妹。
妹妹的呼吸急促,一下一下地喷在她的胳膊上,不过一声不吭,把脑袋扎在裴染的肘弯里,清亮的黑色瞳仁里映着火光,像一只绷紧又安静的小动物。
裴染低着头嘱咐,声音低而急促:“一会儿等我说‘跑’,我们就往撞开的洞口跑,这里有这么多人,它们的可攻击目标很多,未必就会优先攻击我们两个……”
轰隆一声巨响,墙终于塌了。
坍塌的洞口外射进一束强光,几条巨大的银色金属脚爪探进来,然后是半个身体——是一只面目狰狞的人工智能机械兽。
它开火了。
火光喷射,密集的枪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几乎分辨不出枪声与枪声之间的间隔,震耳欲聋,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爆成碎渣。
“跑!!!”裴染声嘶力竭地吼,“跑!!!”
喉咙处收紧,干裂,像是什么在撕扯,扯得连带着心脏一起生疼。
裴染猛地坐起来。
“裴染?裴染?醒醒!”
W正在她耳边说话。
“我出声
() 了?”她第一时间在心中问,心脏在狂跳,声音却很冷静。
“没有。你没出声。”W回答,“你皱着眉头,左右乱动,好像做噩梦了,我怕你出声,想叫醒你。”
他叫得很及时。
梦中的火光褪去,眼前只有黑暗中依稀可辨的方向盘和中控台。
W把自己挪到中控台上挡风玻璃前了,大概是为了视野好,容易守夜。幽暗中,银色的金属球身上泛着一点光,和梦里的机械兽一样。
裴染躺回去,盯着车顶,睡意全无。
四野安静无声,大冬天,连虫鸣都没有。
“你还想听我唱歌么?”W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