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完全没有预料。”李先生平静的承认:“事实上, 早在察觉到西北边陲‘六天故气’出现的时候, 我们就已经在等待这一刻了……在先周之时,古神是依靠着殷商战无不胜的武力,才能征伐天下, 肆意掠夺人牲,能过上几百年尽情享用的好时光;如果要借鉴这样的先例,当然也只能走上层路线, 从王公贵戚身上下手。而这一点,恰恰已经在突厥处得到了验证。”
林貌有些吃惊:“突厥?”
“大唐朝廷曾经给我们转达过一份由李药师起草的作战见闻。”李先生道:“上面详尽描述了从突厥贵人口中获取的情报——颉利可汗便亲口承认, 有妖人诱惑他杀戮奴隶, 以血肉完成各种祭祀,借此换取力量。”
林貌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作为朝中地位颇高的“林长史”,政事堂也给他送过一份突厥之战的总结文件。但那种以文言文写就的报告冗长而又艰深,各种术语不知所云,比历史专著还要难读。他曾经费力阅读过几次, 但进度至今还卡在目录之后的那几页。
“他们居然都能染指突厥了?”林貌小声道:“本事——本事这么大么?”
李先生叹了口气。
“人祭当然是很残酷的事情,但也有它的优势。”他轻声道:“不需要经验, 不需要技巧,只要愿意付出血肉,正确的举行仪式, 就一定能得到回应。这样稳定而方便的力量, 必定有极为旺盛的需求。当然, 在较为发达的社会, 上下层一般都不太愿意接触这样血淋淋吃人的力量;从情报看,突厥贵人就曾多次抗议过颉利可汗的倒行逆施……但以吐蕃——吐蕃的风俗,恐怕……”
以吐蕃过往的风俗,接受人祭显然不需要克服什么心理压力。大量的祭祀并不会动摇上层的地位,如果真能用祭祀交换来稳定可靠的力量,搞不好还会加强凝聚力呢。
“人祭与人祭也是不同的。”李先生为他解释:“人祭需要遵循相当复杂而精妙的仪式,严格而琐碎的规则,是一门严苛的学问。自从殷商覆灭,殷都祭祀流散殆尽之后,这门学问基本已经失传了,连周文、周武也未必能探知端倪。所以,在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其实并不担心活人祭祀的问题——一种无法发挥效用的祭祀,又能延续多久呢?”
“……可是,如果真有外力为他们提供了准确而详尽的祭祀知识,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林貌默默不语,而李先生则叹了口气:
“所以,这也算我们的疏忽。”
过于相信以往的文献与经验,而忽视了真正主导祭祀的力量,这当然是不大不小的疏忽。数千年之后,人类或许已经遗忘了血祭的规则,但作为真正最古老最顽固的力量,某些真正利益相关的神祇,可绝不会遗漏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呢。
“这是我们犯下的错误。”李先生平静道:“需要尽力纠正它。”
林貌微微颤了一颤。他当然明白这“尽力纠正”是什么等级的措辞。也正因为如此,才难免感到惶惑:
“似乎也不必这样紧张——”
“林先生可能不太明白。”李先生打断了他:“我们遵循的当然是新版的天人之誓,但新版的天人之誓同时也是对以往契约的继承与发扬。自组织成立的那一刻起,每一个成员就都曾立下誓言,要光大先辈的遗志,继承文明数千年以来的光辉。也正因如此,我们当然要始终不渝的坚守周公的嘱托——严密封锁一切与人祭有关的知识,绝不能让殷商血腥的往事重演。”
说到此处,他不由微微嘘了口气。说实话,为了践行这一誓言,组织上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是不计其数的。譬如,直至如今为止,在殷墟考古中的一切发现都要经过审查与清理,时刻提防着会泄漏出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但现在来看,真正的危险不在于那些残破的甲骨,而居然在于早该被历史掩埋的遗迹……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