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1 / 2)

循循 伊人睽睽 18599 字 8个月前

内廷福宁殿中,青白釉狻猊熏炉置于屏风外,烟香缕缕盘空,白雾弥漫。

偶听外面檐角三两点雨声,伴着新发芽的春花,颇为清静安宁。

大内宦梁禄回了殿外宫人的话,又向熏炉中重新添了香片。他年纪大了,两鬓早白,只这么点儿动作便腰酸腿胀,佝偻着腰返回内殿,看官家是否安眠。

内殿帐子低垂,到处昏昏一派,梁禄仍一眼看到那睡在龙榻上的半老枯槁男人睁着眼,不知在出什么神。

梁禄忙奔过去,跪于榻下脚踏边。他去摸皇帝的脉搏,又试皇帝的体温,才笑道:“官家今日精神足,醒得早,可见身体正一日日康复。官家要不要用过早膳,请太医局的人来看看?”

皇帝在他的服侍下坐起来,披着发,发白大半,多是干枯。皇帝双颊无肉,眼窝深陷,可见疲惫苍老。

皇帝道:“朕的身体,朕明白,心神衰竭嘛,油尽灯枯……不用太医局那帮人来糊弄。多活一日,是苍天体恤朕一日。”

梁禄跟随他大半辈子,闻言不禁酸楚,眼眶已红,微有哽咽:“官家为了大魏江山,殚精竭虑……辛苦了。”

皇帝侧过脸,问他:“你刚才在外面跟谁说话?是长乐来了吗?”

早些年,皇帝膝下也有儿有女,儿女双全。但随着公主们嫁人,皇子们残的残,死的死,贬为庶人的当庶人,如今宫里还健全的,只有一个太子暮逊,皇幼女暮灵竹。

太子此时应该在早朝,不可能来向皇帝请安。皇帝口中的“长乐”,指的自然是年仅十四的长乐公主,暮灵竹。

梁禄看到皇帝浑浊眼神透出期待的光,甚至忍不住探头朝殿外看,心中更觉唏嘘:早年皇帝哪里在乎这些伦理亲情。只是年级大了,身边空荡荡的,才能记起这么一个小公主。

小公主是被从冷宫里带出来的。

她母亲原来在宫斗中得罪人,被贬去冷宫,后来死在了那里,只留下一个暮灵竹。

皇帝两年前中风,膝下孤寂,这才想起暮灵竹。好在暮灵竹命硬,没在冷宫中被折磨死,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皇帝想起她的年龄。如今作为宫中仅存的未嫁公主,暮灵竹也算有了风光。

且小公主孝顺,每天都会来向皇帝请安,大半时间陪着皇帝。皇帝年纪大了,越发疼爱这幺女,父子二人一时间和乐融融。

只是今日嘛——

梁禄笑:“昨夜下了雨,长乐公主玩雨玩了半宿,后半夜就病了。今日她奶嬷嬷过来请安,说长乐公主想来,但怕给官家过了病气,硬被人看住了。且过几l天公主病好了,再来陪官家。”

皇帝嗔笑:“我哪用得着她陪?让她好好养病就是。真是小孩子脾气啊,还玩雨……”

他失笑间,又朝梁禄瞥了一眼。

梁禄明白他的意思,低声:“方才奴婢在外回话的人,是南康世子江鹭。江世子自来了东京,这已经是他来请安的第五次了……”

帝沉默。

梁禄观察他的脸色,喃喃自语道:“小世子自然孝顺,只是不知他这是自己要来,还是听南康王的话来。()”

皇帝阴晴不定道:“他这是试探朕病得严重不严重,还能不能守住江山。?()『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梁禄默然。

年轻时皇帝和南康王结为义兄弟,一坐明堂,一守江山,也传为佳话。但随着皇帝年纪大,过往那些情谊如刀,日日在心间琢磨,难免会琢磨出几l分疑心。

好在南康王大约明白皇帝的猜忌,与东京的往来越来越少,后来除了逢年过节的问候请安,已经没了任何私下交际。皇帝又心有余力不足,朝政大事尚且要交给太子和大臣共治,又哪里管得上一个南康王?

只是今年江世子反常地入京,让皇帝寝食难安……

皇帝靠着榻柱,闭眼沉思许久,问太子最近在忙什么,大臣们在忙什么,江鹭又做了什么。

他听梁禄说太子积极拉拢江鹭,唇角泛起一丝凉笑。

皇帝道:“他太着急了。他只是储君,世子也仅是世子,世子还没当上王,还做不了东南诸州郡的主呢……现在拉拢,太早了。”

梁禄斟酌:“那不如让世子祝寿后,早日离京回去……”

皇帝:“不。”

他睁开眼,眼中涣散的目光聚集,变得幽邃起来:“这正是对逊儿的一次磨砺。无论是朝臣还是异性王,只有压住他们,我儿才能登临大统,不负祖宗。

“……改日小世子再来请安,就让他进来吧。朕也好多年没见过南康王了,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养得如何了……”

梁禄心中有些同情太子,低低应了,又随着皇帝的话,笑着描述自己见到的江世子:

“小世子啊,比南康王要女相一些,应是随了他母亲。小世子风姿甚美,如玉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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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风姿甚美,如玉如松。

他撑着一把伞,和一个子矮小的男人,弯弯曲曲绕了很多路,走进了一个巷子。

和他同行的这个男人,是牙人。东京城西这边的大半屋宅,都经他的手,或租赁或买卖。牙人今日的心情不太好,因为天刚亮,这位俊逸得不像话的年轻郎君便找上他,说自己朋友去年在牙人这里买了房,至今却没见到房子。

江鹭说自己朋友出城做生意去了,而自己进城赶考,人生地不熟,想到朋友买的房子,便来管牙人要房。

牙人脸都被气扭曲了:如此胡搅蛮缠,是欺负人?哪有连地契房契都没有,空口白牙就来要房的?谁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真是假。

但江鹭准确描述出了曹生,或者应该叫“乔世安”的男人的长相:“三十出头,相貌斯文,左眼比右眼稍大一点,右眉毛里有颗痣……”

牙人一径说不认识、没见过,但听到“一颗痣”时,牙人神色停顿一下,似回忆起了什么。

江鹭便垂着眼,分外肯定:“你见过他。”

牙人自然否认。

() 江鹭通身气质清致,又有一身好武功,牙人苦不堪言:“你那朋友,我就算见过,但他肯定没买过房……他肯定就是过来问了问,人就走了。”()

江鹭说:“有簿子记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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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人被纠缠得烦,又不敢得罪人,闻言如同得到拯救,赶紧说:“有有有,我带你去积善寺,我这边买卖房子,都在积善寺典座那里做个见证。”

江鹭便跟着牙人,来这巷子找积善寺的典座。

江鹭自然没什么朋友,也不是要买房。他只是听了姜循的话,去查乔世安没入狱前的踪迹。他发现乔世安明明有房,却到处找牙人问房,便怀疑乔世安追着这条线,查到了一些账目。

牙人这边能查到的账目,只有房舍买卖账本。大约这背后买房的人,都能和朝廷高官扯上关系。

查到今天,江鹭心中已经对姜循的话信了大半,只等自己拿到这账簿,便去和姜循谈合作……

但才进了这巷,凭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江鹭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

雨水淅淅沥沥,徐风静静凉凉。

积善寺只是一座小寺,平日香火不多。牙人去偏门叩门后,钻出一个胖和尚,两人叽叽咕咕交流几l句,胖和尚狐疑看了牙人身后的江鹭几l眼,便念叨着回去拿记名册。

江鹭低着头,雨伞遮挡他神情。

伞面轻轻偏斜,他借着伞下那点辉光,观察这巷子。

明明是雨天,明明是一偏巷,这里却也不算人少。

有抬着扁担叫卖“卖馄饨”的老头,有一家家一户户叩门问“买不买花”的少女;巷尾有一家茶馆,里面坐着三四个食客,边吃边聊,口音天南海北。

对于一个下雨天的深巷来说,这里“热闹”的,有点繁华了。

哦,除了那些人,还有一位站在卖糖人的摊贩前,挑挑拣拣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撑着一把九骨油纸伞,青罩白衫,幞头束发,面洁如玉,生得斯文无比。

雨水敲打伞面,江鹭从边上跟着牙人走过时,正听到那年轻郎君操着纯正的东京口音,和卖糖人的小贩讨价还价:“多做几l个吧。我娘子喜欢你这里的糖人,但她性子急,平时又装不喜欢,我大老远出远门回来,都要进家门了,总得给我家娘子带点儿礼物吧……”

小贩匪夷所思。

年轻郎君笑吟吟的,总不放人走,纠缠功夫颇黏人。

当牙人和积善寺的胖和尚小声嘀咕时,江鹭侧着头,和那偏脸看过来的青袍郎君四目相对。

那人有一双十分惹眼的桃花眼,潋滟多情。

青袍郎君对上江鹭沉寂的冰雪眸子,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江鹭会看自己。青袍郎君想了想,对江鹭露出一个打招呼的笑。

几l多俊俏,还有几l分吊儿郎当的随意感。

江鹭握伞的手一紧:奇怪。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这人看自己的一瞬间,他觉得此人面善,熟悉。好像他应该见过一样…

() …()

但江鹭听到偏门再开的“吱呀”声,便把心神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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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他。他只是从这巷中过多人流的行动间,隐隐看出些办差的痕迹。估计是什么公部办差,不能明言。他这种不属于此间的人,还是早早踩好点,快些离开。

胖和尚拿着账簿:“阿弥陀佛,当真没有买卖……”

江鹭:“我看看。”

他一把抢过了账簿,低头看对方翻开的那页。

那页纸面泛黄,清清楚楚地记了一个“乔世安”的名字,代表他到访过,但没有租赁或买卖。江鹭的目光,挪到了页面上出现的其他人名。

胖和尚对他抢过账簿的行为有些不悦,那牙人看着更加紧张,好像怕江鹭抢走账簿一样。牙人凑过来,陪着笑伸手点别人名字:“真正买房的人,我们都是这样记的,和你那朋友不一样……”

江鹭:“嗯。”

他在牙人的紧张下,把账簿还回去,漫不经心:“大概我记错了……”

牙人:“那你……”

江鹭:“那我只好自己买房了。”

牙人立刻眉开眼笑,要当着典座的面,把自己一家房卖给这人生地不熟的小郎君……

但江鹭的心神,已经从他们身上移开,又转向了这巷子的“热闹”——

有一十来个戴着蓑笠的江湖人打扮模样的人,从巷子深处走出来。他们原本有说有笑,却和江鹭一样,一到这里,便瞬间察觉这里的过于繁华。

他们怔了一瞬。

雨水淅淅沥沥,这方天地下的老头、卖花女、卖茶人、摊贩、客人,各自忙碌。

戴着蓑笠的江湖人立在巷子另一头。

江鹭和牙人、典座在巷子最中间。

江湖人沉默了两息后,忽然齐齐扭头转身,朝来处快速奔跑。有人还大吼一声:“跑——”

与此同时,那些巷中的老头、卖花女、卖茶人、摊贩、客人,齐齐抄出武器,快步朝江湖人逃跑的这一方追来。

中间的典座“阿弥陀佛”一声,赶紧关上寺门。牙人吓得双腿发软,手中账簿快要握不住,江鹭低头一把抄过账簿,朝他低声:“快进寺。”

牙人一愣,抬头看着郎君沉静的眼睛,忙不迭点头,赶紧去敲门。

而那站在糖人摊前的青衣郎君转过了半个肩,朝逃跑的江湖人方向看来,顺便看到了挡路的江鹭。

青衣郎君眼睛里噙着笑,既像在专注看逃跑江湖人,又像是在看江鹭。

他缓缓伸手,手中玩耍的糖人,朝着这个方向掷来。他没什么力度,眼眸含笑,面容和善,眼神却一点点锋锐起来:

“追上去,他们全是试图劫狱的江湖人——”

手指方向,既指逃跑江湖人,又准确无比地,将江鹭囊括进去。

追人的巷中人一愣,而江鹭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手中伞朝他们跑来的方向一抛,整个人翻身上墙,腾空跃起。

雨水斜灌,天地如浇。

() 牙人发抖跪地,连滚带爬地钻入寺中。江鹭翻墙跃树,一出巷子,他便发现身后追的人越来越多了——各式各样的人,都做着各自的伪装,而在那青衣郎君一令之下,齐齐朝犯人们追来。()

如此行径,既隐秘,又大张旗鼓……莫非是开封府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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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毕竟和开封府有旧,发现对方是开封府的人后,也只能避而走之。

临走前,他将账簿塞入怀中;他停步在树梢,回头瞥了眼那留在深巷中的青衣郎君。

……奇怪。

开封府的酒囊饭桶们怎么突然有了行动力?

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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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中官差们齐齐追人,又有落后的人从后方追来,惭愧地向青衣郎君拱手行礼:

“叶推官,是我等无能……”

年轻郎君含笑,伸手止了他们无用的恭维话。

一众人朝他请安:“叶推官今日刚回东京,便要如此忙碌。”

雨水淋漓,天地幽静。

立在中间的青年郎君撑着伞,一步步朝巷外走。

今日清晨,开封府出京办差的官员吏员回城,押解犯人入牢。他们得到线人通知,有江湖人在此联络,试图劫狱。便有官员直接出手,先来捉拿这些大胆的江湖人。

而巷中这位亲自监督他们办差的官员——

便是今日和众人一同回城的开封府左厅推官,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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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咚——”

“咚、咚、咚——”

城楼传递,吏员疾奔,城池间早就有的联络方式,在今日终于发挥出了作用。

叶白回城捉人,靠鼓声传递信息,差遣大小官吏封闭一座座厢坊,将贼人逃跑的路线一点点朝中圈去。范围越来越小,江湖人逃跑的机会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