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志杰自是不肯坐下。
后头是被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警员给扣着肩,强行落座。
詹局长转过脑袋,在他耳畔轻笑了一声,和煦地道:“志杰啊,坐吧。年轻人,要沉得住气。”
詹局长身份地位在这儿,身边又站着两名警员,康志杰便是表现怒气都不敢,强忍着怒火,应了一声,“是,詹局。”
康志杰缓缓在位置上重新坐下,目光更加愤恨地瞪着谢放。
谢放只是微抬着下巴,姿态闲适地望着戏台,仿佛戏台上只是上演着寻常的戏码,所有的变故都同他无关。
谢南倾这个小人!
康志杰怒极,在心里痛骂谢放,偏又拿对方无可奈何,只能转过头去,一双眼睛猩红地瞪着台上,穿着一身戏服,在他眼里比丑角都还要不如的亲妹妹康沛娴。
康志杰脸色难看地仿佛咽下一口苍蝇。
丢人现眼的东西!
…
越来越多的宾客将康沛娴认出。
“是康小姐!”
“康小姐怎么也穿着戏服?是也要上去唱戏?”
“真逗,你见过女人抛头露面的?”
“听说北城那些个大城市,都时兴妇女解放了,男女同校不说,便是女子也可以去拍什么电影了。”
“天爷!这是什么妇女解放么?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这是要翻天!要坏我们老祖宗规矩!”
阿笙这会儿多少猜到康小姐穿着秦香莲的戏服出现在戏台上,多半是同沈老板有关。
此刻听着台下宾客的议论,心里头倒是着实佩服康小姐的勇气。
能够在这么多宾客面前,穿着戏服,站在戏台上,确确实实对于许多思想陈旧的老爷们而言,当真算是“翻天”的举动。
不说老爷们,怕是许多少爷也是这般认为的。
方才康志杰不就是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将康小姐拉下来的模样?
康志杰就坐在他们隔壁桌,他这会儿却也不好向一爷确认,康小姐之所以出现在戏台上,是不是一爷的安排。
也便只好继续看戏。
…
戏班子的乐师们,提前得了吩咐,不管台上发生什么,没有东家的吩咐,琴司、司鼓不得停。
师傅们坐在后台,也瞧不见前台的情形。
因着已经提前从福禄那收到一爷提前给的一批赏钱,因此,便是戏台上的其他人因着沈晔芳的反常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慌张地不知所措,那急促的乐声却还是在继续。
康沛娴便是在越来越急促的鼓声中,缓缓地走到台的中央。
台上,沈晔芳的脸色远比康志杰的要难看得多,只是被重墨的浓彩给遮住了而已,满眼惧色,倒是比先前“陈世美”派韩琪暗杀“她”一双儿女都要惊惶。
背后的戏服早已被冷汗所打湿,沈晔芳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在戏台上一动不动。
他只能惊慌地向自己的经理人求助。
沈晔芳的经理人是个临场经验十分丰富的人(),在最初的错愕过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不说沈晔芳这会儿有求于他,便是沈晔芳什么指示也没有,他也不能让人坏了他的场子!
台上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然从边上疾步地走上戏台的阶梯,脸上堆着笑,朝着康沛娴拱手作揖,高声道:“哟,哟,这不是我们康小姐么?
康小姐,我知道啊,你是我们沈老板的戏迷。这献花、送礼物,要求跟我们沈老板合个影,说几句话的事儿啊,咱们下了台之后再说。啊,”
这是明面上的话,
与其说是说给康沛娴听的,不如说是说给现场的大家伙听的。
四两拨千斤地解释了康沛娴为什么会这般突兀地出现在舞台上的原因。
这位经理人确实是个人精。
但见他不着痕迹地凑近了康沛娴,背对着众人,低声道:“祖宗,有什么话,咱们台下说,啊!你要是真的闹开,那你同晔芳可真就没戏了。你放心,等下了台,我便是摁着晔芳的脑袋,也一定要他给你个说法。可好?”
以上这番话,才是真正要同康沛娴说的。
一边说着,一边趁着康沛娴不注意,朝身后的两个武行使眼色,嘴里头再次扬高了音量,“康小姐,康小姐,您不要生气,我们沈老板绝不是不肯接受您的这一番心意。啊。”
这是打算“文”的不成,来“武”的了,总之,先把人给带下去,将这事儿揭过去再说。
让“康小姐不要生气”也是防止等会儿康沛娴要是当真闹将起来,众人只会以为康沛娴是献花不成,恼羞成怒,耍脾气。
“好家伙,我说呢,怎么台上有两个‘秦香莲’。敢情康小姐是追求人沈老板追求到台上来了。”
“这多少有些过分了啊!这不是坏了我们大家伙的兴致么!”
“康小姐此举做得是过分了些,今日是春行馆唱堂会,又不是他们康府的!这么做未免太不给南倾面子。”
“下来!”
“下来!!”
“我们还要听戏呢!”
台下宾客当真以为康沛娴是再耍大小姐脾气,因着仰慕沈老板,闹到戏台上来了,也便不满地闹将起来。
不得不说,这位秦经理的心思确实狠辣。
明明是沈晔芳始乱终弃,经他的口这么一说,倒成了康沛娴仰慕沈老板这位大花旦不成,故而上台来撒泼。
康沛娴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尤其是,当她瞧见她倾心爱过,甚至将女子最宝贵的身子都交予的人,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只拿一双戒备又惊恐地眼神看她,默认秦经理对她的欺侮,心里头只觉心灰意冷。
如果说,在上台之前,康沛娴心里对沈晔芳还存在着什么希冀,那么在这一刻,这份希冀到底是破灭了。
…
康沛娴到底是有备而来。
在
() 两个武行尚未靠近康沛娴之前,康沛娴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的前——
“我看谁敢上前!”
冰冷的匕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阿笙只觉遍体生凉。
他张大了一张嘴,却是一点声音也无。
倒是台下宾客哗然。
虞清松第一时间,遮住了孙儿的眼睛。
“一爷,会不会出人命?”
阿笙着急地轻拽了一爷的衣袖,比划着“问”道。
要是按照康少的说法,康小姐的出现是一爷的安排,回头康小姐在台上当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康沛娴会将匕首藏于袖中带上台,更是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不许秦经理等人靠近,此举亦在谢放的意料之外。
不过,这也说明,沛娴是早有计划。
谢放了解这位康小姐的性格,知道她是一个比男子还要要强的女子,像是因为被负心,便自刎于台上的事情,她不会做。
谢放低声道:“康小姐的目的在于逼沈老板给她一个交代,放心,在不会有事的。”
到底是人命关天,阿笙如何能真正放心?
阿笙一双眼睛仍旧是紧张地盯着台上,心里头祈祷着,康小姐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
台上,两个武行忌惮地未敢再往前。
秦经理亦是被吓得不轻,“这,康小姐……康小姐使不得,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这要是在台上弄出人命来,那以后谁还敢请他们戏班子唱堂会!
莫说唱堂会,怕是以后再想要吃这碗饭都难!
康沛娴早就料到这位秦经理不可能当真向着自己,又哪里会让对方“请”自己下去的机会?
见两个武行同这位秦经理均忌惮地不敢再靠近自己,康沛娴转过了头。
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沈晔芳,眼底蓄着泪光,“日华,你到现在也不打算同我说一句,哪怕是一句道歉的话,是么?”
沈晔芳原名,沈日华。
因着领他入行的师父认为,日华这名字太过方正,不容易被记住,在这一行当不好叫响,不像是能带火的,便改了名字。
“嗯?日华?沈老板不是叫晔芳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沈老板改过名。他原名就叫这个。
不过,这事只有同沈老板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便是我,都是听从前在沈老板家中干过活的佣人提起挤过的。康小姐为何会知道沈老板的本名?”
“是啊。为何康小姐会知道?”
沈晔芳将宾客的议论声听了个分明,他心里头恨极了康沛娴。
当初以为沛娴人如其名,是个娴淑的传统女子,纵然是日后分手,定然不敢将事情闹大。
哪里想到,沛娴身为高门之女,竟这般不顾脸面!
沈晔芳下意识地想要逃。
他环顾戏台周遭,在每个戏台的下面,竟都有陌生
家丁守着。
是……是沛娴求了一爷,一爷才安排沛娴上台,且又防着他”临阵脱逃?
“康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便是晔芳尚未成名前,受过您的资助。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您私底下给晔芳送花,甚至要求他同您合影都成,在戏台上,咱们不能这么做。啊。
康小姐,您随我下去吧。好歹让晔芳将这出戏给唱完不是?”
“是啊!好歹让人把这出戏给唱完啊!”
“康小姐,您下来吧!”
“康小姐,请您下来!”
台下宾客大声地喊。
康沛娴见大家当真听信了秦经理的一面之词,而她曾倾心爱过的男子竟全然无动于至此,持刀的手嵌入几分肉里,血汨汨地从她的肌肤渗出,染红了她青色的戏服长袍。
众人被吓住,不敢再出声,以免再刺激到了这位康府小姐。
台下鸦雀无声。
唯有凄婉的配乐在响着,倒是意外地极为应景。
…
“一爷!”
阿笙紧张地拽住了一爷的手腕,着急地比划着,“要不要劝康小姐下来?”
阿笙是当真担心会闹出人命。
谢放看着台上的康沛娴,“不用。”
他同沛娴有过协议。
他赌沛娴不会一时冲动,当真做出傻事。
阿笙错愕:“一爷?”
“阿笙,好好看着,这出戏,一爷是特意为你排的。”
如今演员都已就位,戏已开场,自是撤不得。
阿笙愣愣地看着一爷。
什,什么叫,为,为他排的?
“小阿笙,好好看戏。”
谢放两只手,转过阿笙的脑袋,使他的脸面对着戏台。
阿笙平时在厨房杀鸡,眼都可以不眨一下,下手的动作又快又狠,这会儿瞧见康小姐脖颈间的伤,却只觉心跳加速,莫名有些害怕。
阿笙实是不知,一爷究竟如何能够做到这般面不改色的。
由于方才被一爷转过了脑袋,阿笙这会儿面对着戏台。
康小姐手中的匕首果然未再往里头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