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柳善善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同时,再度戳了戳那一团黑雾。
器修男云淡风轻,眼神柔中带刚地回望她。
再戳。
他的眼睫颤了两下。
再戳。
他冷静地闭上了眼睛。
再戳……
“给我过来——”柳善善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声。
话音落,她便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气忽然开始肆意弥漫,似是再度躁动了起来,那股身体仿佛被外力操控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柳善善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迈步往他那边走。
她心道不妙,试图反抗,才刚心念一动,就感觉体内魔气再一次无缘无故偃旗息鼓,缩回了角落。
身体主控权又回来了。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一幕出现了——
只见器修男,忽然缓缓从泥土地上爬了起来,紧接着在她目瞪口呆的视线里,摇摇晃晃地走向她,站到她面前停下来,不动了。
柳善善:“……”
所以他的那声“过来”,到底是在命令她,还是在命令他自己?
但是怎么不能说是达成目的了呢?
她想了想,在他仿若便秘的表情里,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看着她,仍旧是从牙齿缝里挤字:“把它还给我。”
柳善善想了想:“你是说那黑雾团子吗?”
看他这反应,她大概能猜出来。
那黑雾,想必是对他非常重要。并且,他本来应该是想用来操控她神智的,但不知为什么,似乎反倒使他……受了她的控制?
为了再次验证自己的猜想,她试着用灵力逼近那黑雾。
凭借着直觉对其发号施令。
例如——
往前走。
往后走。
果不其然,在她的命令下,器修男果真机械地抬步向前走,再退步往后走……
看着他逐渐扭曲的表情,以及双眼里再也掩饰不住的杀心,柳善善不觉生气,反而觉得心情越发的快乐。
她认真想了下,对其高声念道:“第三号广播体操,预备,开始——”
于是,器修男站在微暗的夜色下,闭着眼,红着脸(气得),身体笨拙地,按照柳善善脑内的画面,开始跳起了广播体操。
玩了一会儿,柳善善看累了。
器修男看开了。
他的神情不再有波动,边机械动作,边“和善”地看着她。
她让他停下动作,蹲坐到她面前,开始挨个盘问。
“你为什么要操控那些弟子?”
“穷。”他挣扎了会儿,还是张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赶在她问下个问题前,吐出一句,“可以给我换个姿势吗?”
要求还挺多。
她腹诽了下。但看他一眼,发现他这会儿的姿势确实有一些不雅观。
连忙:“哦哦。”
善解人意地帮他换成了打坐的姿势。
俩人面对面坐着,画面倒是诡异的和谐。
她有些不解:“做那些,只是为了灵石?”
“是的。”他道。
“你是魔修?”
“是。”
在那黑雾团子的影响下,他似乎不得不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她更加不解:“既然是魔修,为什么会……缺钱?”
他神情也不解:“魔修无法凭空变出钱,为何不会缺钱?”
柳善善噎住了。
虽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
啊啊啊,你一个魔修不应该更加霸气上档次一点的吗,辛辛苦苦大半夜搞什么吸星大法似的仪式,神神叨叨召一大堆弟子来,结果就是为了坑他们点灵石?
也太掉价了吧!
出息呢!
她一时竟分不清,他一个魔修,是为了五万灵石向于妄下跪更掉价,还是大半夜召这么多弟子前来只为钱更掉价。
下个问题。
“你是怎么潜伏到澜仙宗内的,宗内尊者、长老那么多,他们竟然都看不出你是魔修?”
这宗门里,不是古古怪怪的尸体,就是古古怪怪的弟子,柳善善不由对澜仙宗的安保系统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
这关系到她的人身安全问题。
“我是魔修。”他望着她的眼睛,勾起一抹笑,轻轻柔柔地回答,“可我正在用的这具身体不是呀。”
什么意思?
柳善善一惊。
于是,前一瞬还在嘴角带笑,故作神秘的器修,后一瞬,不得不在那团黑屋的影响下,黑着脸,一点点为她解释疑惑。
从他的话里,她才弄清了始末。
那团黑雾,确实是他的本体,却非他真正的原身体。他本生长在魔窟内,爹是魔修,娘是魔修,所以他从出生起,就是个魔修崽子。
后来,还未等到他成年,生他长他的魔窟,便被那时方起名声的澜仙始祖一人一剑只身荡平,不过半月时间,窟内妖死魔亡,就连彼时年纪尚幼的魔主也消失不见。
魔窟被夷为平地后,魔气也莫名消散殆尽,不再出现,反而开始生长灵气。没多久,便在万千修者的努力下,变作了个人人向往的修炼宝地,也改了姓名,变成了“澜仙宗”。
亲人没了,家没了,生他养他的魔窟没了。
兴许是爹娘临死前的拼死相护,他在肉·身爆体后,却没有完全身亡,不知因何缘由,残存了最后一抹魔气,百千年来便游魂似的飘荡在这宗内——更奇的是,不仅是尊者、长老,就连澜仙宗老祖都看不到他。
他本以为,剩下的岁月,会一直无奈且无聊地这么过去。
谁曾想,一个未曾预料的日子里
,当他飘在半空中看风景的时候,一个身体孱弱的炼器弟子,扛着重重的铁器,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只是好奇上前去探看一二,却没想,刚靠近,眼前便一黑。
等再次醒来,他便住进了这炼器弟子的身体里,成了一名器修,至于之前的炼器弟子,大概是死了。
柳善善听得出神,眼神怔怔。
魔修一字一句说完,瞥眸看到她的神情,脸上的麻木迅速转化为无语和啧啧称奇:“你眼睛怎么红了,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地方吗?”
才不是她想哭呢!
明明是他说话时的语气,让人觉得……太难过了。
她迅速揉了下眼睛,恢复铁血冷面,接着有些不服,伸手指了指他的眼角。
“那这是什么。”
他呼吸一个停滞。
似是想伸手将眼角不知何时多出的湿意擦去,却忘了,他的身体此刻正受柳善善操控,根本没法自己动。
于是大抵是忍了又忍,也只能柔着声音,风轻云淡地道:“不要再问了。”
柳善善的脑袋低了下去:“……哦,好吧。”
但很快,头又抬了起来:“等等!还有问题。”
他:“……”
像是彻底对她无语了。
“据我所知,若只是普普通通维持生活,每个月几百个灵石也就够了,你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灵石?”
他盯着她,能看出神情是极度不愿的,可声音还是从唇缝中挤出:“为了……复兴我狩枯魔族……为了招兵买马……为了等我魔主苏醒归来的那一日……”
魔主!果然!
重点在这等着她呢!
柳善善精神一振。
“魔主不是消失不见、生死未卜吗,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魔修闭上眼睛,声音断断续续:“……魔主,没有死,我能,隐约感知到他微弱的气息,仍旧在这附近……兴许是在沉睡,兴许是被封印了……只是这么多年来,永远探不清……究竟身在何处,我相信……迟早有一日,他会醒来,我会寻到他。”
柳善善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只是,在那之前,你要先攒够钱?”
头一次听说,复兴魔族是靠攒钱。
想来是不希望魔主回来后看到个太过穷酸的魔族。
她短暂地给眼前的魔修,打了个“不算太坏”的标签。
柳善善想了想,还是有个问题不太清楚。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反受我控制吗?”
他咬牙,声音隐见怒意:“我怎么会知……”
可说着说着,心里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魔气入体,唯有对方魂魄力量过于强大的时候,才会反被对方控制,我已存活上千年,你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我怎么会失手……”
啊。
魂魄力量?
听他意思,魂魄力量也受年岁影响?
柳善善想
了想。
真要说,她现在可能是负几千岁。
==确实很难理解。
“……你这是何表情?”
柳善善赶忙摇头,做出正经神色:“你有害过人吗?”
这次,他倒是回答得果断:“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你有想过杀了我吗?”
毕竟事关魔族复兴大计,中途被她一个普通弟子发现,还意外受她所控,并……被她操控着做了那么一些堪称一辈子耻辱的事情。
“没有。”
听到他这么说,柳善善松了口气。
却听他接着道:“在宗内杀人,我同样会暴露,我是我狩枯魔族最后的希望,我的命……不止是我一人的,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会有杀你的打算。”
柳善善:“……”
也就是说,到了万不得已,就会杀了。
还真是有啥说啥。
果不其然,被迫暴露真实想法的魔修,此刻脸都气绿了。
柳善善想了又想,模仿着他那轻轻柔柔的笑容,朝他一笑,对他道:“好了,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一愣。
仿佛,她的这个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她拍拍他的肩:“没错,我就是这样的大好人,别太感动。”
“你误会了,我是想说。”他柔柔一笑,“本体不还我,我怎么走。”
话刚说完,表情一裂。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在她的控制下转身,摇摇晃晃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声音飘过来。
“……还给我。”
“不行!我虽然不想杀你也不想揭发你,但我怕你哪天万不得已杀了我!”她站起身,表情安抚地朝他挥挥手,“现在这样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快回去吧,回去之后你就能自由活动了!”
魔修迈着僵硬的步伐,背影一点点远去。
柳善善在心里道,才怪!
她只是觉得……控制魔修,听上去很爽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他也是初级弟子,明日的天杉洞,他应当也会去。
当不了保镖,也能拿来挡挡刀。
她越想越觉得心情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