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四十三年的最后一日,年三十。
皇宫举办了盛大的年宴,宴请百官同乐,傍晚时分就陆续有朝臣携家中女眷进宫门。
纪云蘅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就被人接去了皇宫,请入宴会的大殿之中。
这不是她头一次来皇宫。
今年十月份她就抵达了京城。
从泠州一路上京,千山万水尽是好风光,纪云蘅从未感觉世间会如此广袤。
但总是在路上终归是累的,行至后来纪云蘅都没什么心情下车游玩了,只希望快快到京城才好。
十月底,纪云蘅第一次见到了京城的城门。
那高墙建得极为高大气派,城墙上插了几排旗,隔了老远都能瞧见旗子迎风飘摆。道路上也俱是进城之人,熙熙攘攘,衣着五花八门,像是从各地汇聚于此。
马车一路通行,速度缓慢地进入京城,纪云蘅忍不住掀开帘子悄悄往外看。京城比之泠州要繁华昌盛得多,道路宽广无比,亭台楼阁都建造得极为精致,飞檐下挂着灯笼,一眼望去便是各种颜色交织,形成绚丽的画卷。
其后纪云蘅被带去了苏漪所居住的地方。那座宅院就在皇宫边上,正如她在信中所言,外面把守了许多侍卫。
许君赫下了马车,转头想要扶一把纪云蘅,却不料纪云蘅太过着急竟自个往下跳,幸而他手疾眼快将人给抱住,才免得她在门口摔个大跟头。
站直后许君赫刚想说她两句,她便提着裙摆往里小跑。
纪云蘅掰着手指头数,已经有半年没见苏漪了,自九岁之后,她就没与苏漪分离那么久过,自然是想念得很。
刚进门就瞧见小狗甩着大舌头飞奔而来。纪云蘅蹲下去抚摸,笑着唤道:“学学,学学——”
许君赫跟在后头,听见这称呼眼皮子直抽。
正逢苏漪走来,笑着道:“你这丫头,今后可不能再叫它学学了,来了京城我就给它换了个名,如今叫平安。”
纪云蘅站起身去拥抱苏漪,对她诉说想念,没两句话苏漪就满是眼泪,擦也擦不尽。
两人抱在一处痛哭了一通,说了许久的话,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后来纪云蘅问及小狗为何被改名,苏漪则说“学”字犯了太孙殿下的名讳,如今在皇城里自然是不能够用此字给狗取名字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多的是麻烦。后来因太过担忧和挂念纪云蘅,便将小狗取名为平安,如此每日念个成百上千遍,每一遍都是苏漪的虔诚祈祷,盼望纪云蘅能够平安。
不过事情尘埃落定,再多的危险和苦难也都过去,苏漪见纪云蘅平平安安一切完好后,便安心在京城扎根,挑了个好的地界盘了楼,打算重操旧业,继续开酒楼。
许君赫也其中出了不少力,皇城中谁不卖皇太孙的面子?他亲自给苏漪找了个好地段,监督着酒楼的盖成,开业那日他还带了不少城中的世家子弟捧场。如此以来涟漪酒楼很快就在京城打响了名声,不单是京城本地
人士,便是外地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苏漪忙起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中,而裴绍生也闲不住,喜欢在京城到处逛,有时会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家。
许君赫刚回京城那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除却朝廷的事之外,他还要面对各种应酬,但总能从其中抽出几分空闲来找纪云蘅。他应了先前的承诺,将纪云蘅带进皇宫玩,领着她去参观自己住了许多年的家。
待酒楼生意稳定下来,许君赫也没那么忙碌之后,已是腊月底,紧跟着就是一场年宴。
京城的雪不如泠州的大,风也没有那么刺骨凛冽。纪云蘅穿着莲粉对襟短袄,毛茸茸的衣领扣住脖颈,织金的纹样在灯下闪着微芒,底下是云水蓝的长裙,露出一双鞋尖。苏漪给她披上狐裘氅衣,轻柔地系着衣带,低声叮嘱,“进了皇宫后,万不可乱说话,倘若皇太孙不在你身旁时有人主动与你搭话,你找话婉拒就是。”
纪云蘅乖乖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苏漪看着仍旧不放心。她听闻纪云蘅要进宫参加年宴,心里就愁得不行。
皇帝所办的年宴那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参加,是整个大晏中流砥柱之辈,纪云蘅何时参加过这样的宴席?更何况前朝后宫的个个都是人精,若是有人存心想从纪云蘅身上做文章,她只怕也会看不出来受骗其中。
临行前苏漪千叮咛万嘱咐,让裴绍生看好纪云蘅,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裴绍生应得认真,连声让苏漪放心,结果一进宫他就傻眼了。
他被安排到世家子的位置,而纪云蘅则被引去了女眷席,当间隔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他甚至看不清纪云蘅的脸。
女眷们虽然穿得庄重得体,没什么鲜亮的颜色,但仍旧如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点着各式各样的灯盏,光芒折射映在众人的脸上,笼罩了桌上精致丰盛的茶点酒水,照出奢华的盛景。
纪云蘅慢慢落座,眼睛也没有乱看,只左右观察了一下试着寻找许君赫的身影,没找到后她就将视线落在面前的茶点水果上。
大殿中相当热闹,众人都在闲话。纪云蘅用手抚了抚裙子,见别人都在吃,于是也伸手拿了一颗葡萄,还没塞进嘴里就听见旁边传来了声音,“你便是从泠州来的纪姑娘?”
纪云蘅疑惑地转头,就看见边上坐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衣着华贵,挽着妇人发髻。
“你认识我?”纪云蘅疑惑地反问。
那女子见她应答,双眸一亮,立即亲昵地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笑道:“何止是我,京城里怕是有一半的人都知道姑娘呢!”
其后又有人搭话:“是呀,听闻你是裴大人的孙女,在泠州为裴氏翻案,我们知道你来了京城之后,都十分想见见你来着,我还递过拜帖呢。”
纪云蘅茫然道:“拜帖?我没收到过。”
那女子笑道:“自然是太孙殿下从中拦截了,说你初来京城还要慢慢适应,
不便应酬。”
这话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纪云蘅左右的女眷皆加入了闲聊,你一言我一语间,纪云蘅才知道她早就在这些女眷之中出了名。
其一原因是她是裴寒松的外孙女。裴寒松当年在京城便有不少辉煌事迹,颇负盛名,而今皇帝重翻旧案清洗朝纲,让旧事旧人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最受关注的便是纪云蘅。其二是许君赫将她看得太紧,除却推拒了不少拜帖之外,他总是拉着纪云蘅满京城地跑,毫不遮掩两人的关系。
众人对纪云蘅的好奇相当浓郁,平日里见不着人也就算了,偏偏又在年宴上遇见,算是让她们抓到了机会与纪云蘅攀谈。
短短一会儿的工夫,纪云蘅的身边就围满了人。她的左右耳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声音,那些人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皆是大臣的家眷,但纪云蘅记不清楚。
她本就不善交际,临走时又得了苏漪的叮嘱,回答起话来更是慢吞吞的,旁人问上四五句,她也就回应一句,手里的葡萄始终没能送入口中。
但纪云蘅似乎没从这些人的身上察觉到恶意,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好奇和探究,并没有轻蔑之意。因此纪云蘅并不排斥这种热闹。
正是迷糊的时候,忽而看见荀言走到跟前来,先是冲其他女眷们行了一礼,其后道:“纪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众人登时噤声,转头用目光一搜寻,果真就在不远处看见了皇太孙。
他今日着盛装,赤红的颜色映照金柱,四爪蟒的纹样在昼明的灯下熠熠,玉冠高束,衬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纪云蘅抬头往他,很轻易地与他对上视线,从他眸中窥得笑意。
她向身边的女眷们虚行一礼,起身跟着荀言离席,走到许君赫的面前。
额前的发似有些乱,许君赫伸手为她顺了顺,而后抓起她的手,将她指尖捏了好一会儿的葡萄送到自己嘴里,问:“与人聊什么呢?”
纪云蘅到底是没吃上,悻悻地撇嘴,说道:“没聊什么,她们问了我很多,我回答不上来。”
许君赫早已料到,她们递了许多拜帖,总是要见纪云蘅一面,说上三两句话的,“你都认识了吗?”
纪云蘅摇头。人太多了,她记不住。
许君赫道:“无妨,终归不是什么重要事,日后慢慢认识也无妨。”
他牵着纪云蘅从众人面前而过,行到大殿的最前方,于最靠近龙椅的位置处拉着纪云蘅坐下。这地方是许君赫的位置,周围所坐皆是皇亲国戚,衣着与饰品都相当奢华贵气。
有人笑着与许君赫打招呼,几句交谈过后,许君赫便会凑到纪云蘅的耳边,低下声音告诉她那些人是谁,什么身份。
如此咬耳朵的甜蜜姿态落入了对面戚阙与樊文湛的眼中,两人朝许君赫挤眉弄眼,状似调侃,许君赫漠视。于是两人又拽着坐在中间的裴绍生东拉西扯,说两句就要偷偷瞟一眼许君赫,显然是小声议论什么。
许君赫举了酒杯佯装要砸他们二人,惹
得二人哈哈大笑,殿中一时热闹非凡。
整个年宴是由前朝后宫组成,几乎汇聚了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官员、女眷和世家子弟。认人似乎成了纪云蘅今夜的最大任务,她努力记住那些人的脸和身份,时常露出迷茫的神色,目光懵懂让许君赫看了忍不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