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过去几个月后,梁堇才知晓。
次日下晌,梁堇来牙侩行,李经纪给了她三十八贯余半吊子钱,抹掉本钱,利钱是二十二贯余半吊。
按规矩,是要给李经纪一贯六百八十个钱作茶汤钱,他昨日虽说只要一半茶汤钱就行,可梁堇不能当真,她日后还要与他打交道,再说了,生丝放人家家里这麽多日子。
把银钱给了李经纪后,梁堇拿着剩下的钱回到了吴家,好在李经纪给的是交子,不用她再去换。
梁堇虽然及时收了手,但还依旧对生丝的事上心,只要得闲便跑过去,在第四日的时候,牙侩行挤满了买丝的人。
() 大商出手放丝了,应该是前日就放丝了,把囤的生丝,先卖给了下面的中商,中商吃不完,才又放到下面,给小商和散户吃。
他们为了能卖高价,把小户手中的生丝低价收上来,又高价卖给他们,即使后面也花高价收了,就像梁堇的生丝,他们之所以愿意花高价收,只不过那是为了想让生丝变得更加紧俏而已。
抢着买生丝的人并不傻,只是被生丝带来的高利和虚假的紧俏,蒙蔽了眼睛和耳朵,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有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
和牙侩行的热闹不同,此时吴家吴老太屋里很是寂静。
“老太太,这事你可不好拿主意,还是要给二郎和二郎媳妇商量一番才行。”
赵婆子坐在炕下断腿的凳上,手里拿着一把木柄的小锤子,在给吴老太敲核桃吃,说是给吴老太敲的,趁吴老太没注意,没少往自个嘴里塞。
敲了半天,地上一堆的核桃壳,旁边缠枝花菊盏子里才有半盏。
炕上的吴老太手里拿着老家泉州来的书信,面上忧愁,大儿媳柳氏与她来信说,她去年腊月染了寒气,得了咳疾,如今都七八月份了还不见好。
为此没少喝汤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说她身子坏了,怕是不行了,唯有季姐,已十四岁,还未说个婆家,使她死都不能瞑目。
信中的意思,就是想让吴老太把季姐接到沂州来,吴老太一看大儿媳病的这麽严重,心疼的不行,又想起了她那早死的大郎……
她使赵婆子把吴老太爷叫到她屋里来,好商量商量这事怎麽办才好,二郎和二郎媳妇都不待见大儿媳,怕是不让去泉州接人。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吴老太爷提着鸟笼子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薛小娘,吴老太见她也跟了过来,忍不住剜了她一眼。
“娘子,我给你做了身衣裳。”
吴老太见她有衣裳孝敬她,让赵婆子把衣裳接过来,撇了一眼,见料子是罗的,便没再说什麽,在她看来,当小娘的做鞋做衣裳,孝敬她这个正头大娘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再与我做两双鞋来穿,要软底儿的。”
“那我给娘子用细绸做,一双鞋面上绣寿桃,一双绣仙鹤,娘子看可好?”薛小娘问她,吴老太想挑刺也挑不出来。
朝薛小娘要过鞋,吴老太才说正事,把大儿媳柳氏来的信与吴老太爷看。
“可怜她们孤儿寡母,住在泉州老家已有四五个年头了,儿媳得了疾,久治不愈,泉州地偏,没有好药材好大夫,合该把她们娘俩接过来,给她在沂州寻个好大夫才是。”
“季姐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家中的元娘是自幼定下的婚事,荣姐比季姐还小一岁,今年也定下了……”
吴家每个月给大房柳氏娘俩寄过去一吊子钱,吴老太私下里又偷偷贴补半吊子,也就是说,柳氏她们一个月里有一千五百个钱使。
要是省着点用,还能攒下几个,可柳氏病了要吃汤药,一副汤药要不少钱,她之前也没在
信中说,要是在信里说了,吴家和吴老太会多多寄些钱过去。
也不知是绣花绣不上自个的汤药钱了,还是咋,自打回了泉州,书信来的也不勤,即使来信,信中也是问候吴老太的身子安否,没有提过吴老太爷和吴二郎。
吴老太爷看完书信,抚了一把胡须,说道:“逢年过节也不见她来信问候我这个公爹,当初从青州走的时候,有志气的很。
早上穿身孝衣,和我说要回老家,就好似咱家里人谁苛待了她似的。()”几年过去了,可吴老太爷还是记得很清楚。
在青州的时候,他这个儿媳没少干丢人现眼的事,简直让人一言难尽,把自个捯饬的像要饭的,就会败坏吴家和二郎的名声。
顺了她的意,让她回了泉州老家,她在老家想穿孝衣穿孝衣,想穿麻衣穿麻衣,没人说她多自在,才过去几年,又要过来。
让她过来也无妨,只是家里刚过了几日安生日子,她过来再摆她那套穷酸架子可咋整,不是平白给人添气吗?
把季姐接过来,她就算了,多给她寄些银钱过去,让她在泉州养身子。⑼[(()”
吴老太听罢,顿时就湿了眼,垂着头不吭声,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说这话,岂不是让她在那等死,好好的一个女孩嫁到咱家,就当是看在大郎的面上,也把她接过来吧。”
一时间吴老太爷没说话,屋里那个叫翠翠的鸟,叫声清脆悦耳,在鸟笼子里跳上跳下,翠翠还是之前的那只鸟,吴老太爷养了几年。
鸟声伴随着吴老太的抽泣声,让人听了有些不是味。
“老相公,要是只把季姐接过来,把柳娘子一个人撇在那,她身子好好的倒也罢了,要是有个好歹人不在了,想来季姐定会心中生怨,嫌咱对她娘不管不问了。”
薛小娘也不想让那柳氏回来,可又怕她病死在那。
坐在椅子上的吴老太爷思索再三,觉得薛小娘说的话在理,可心里又实在不想让她回来。
“此事还要和二郎商量。”
吴老太见他存心不想让大儿媳回来,便说:“再有半个月,便是我过寿的日子,不如到那日再与二郎说这事。”她想着那日,二郎好歹看在她过寿的份上,答应让他大嫂和侄女过来。
“就按你说的吧。”吴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提着他的鸟笼,领着薛小娘走了。
吴家为了吴老太的寿宴,已经提前准备了起来,前几年不过是在家里置上两桌席面,自家人热闹一下,没有惊动人,可吴相公当了知州,给自个亲娘办个寿宴也是应该的。
办寿宴还是冯氏提出来的,去年不是王参军家母亲过大寿,就是刘同知家父亲过大寿,冯氏和吴二郎去赴席,不能空手去,仅置礼物都不知置下了多少银钱的。
幸好地方上并不是当官的都带着家中父母亲,否则一年下来,送礼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们给吴老太办寿宴,一是为了显孝心,二是为了把送出去的礼给收回来。
冯氏专门开了箱笼,取了一匹红布出来
() ,让院里手巧的媳妇丫头用剪子绞了,装饰家里,其余的东西,也不用花银钱去买,到了过寿前一日,去外面赁来就是。
再说外面的生丝,两浙的生丝一来,沂州的生丝价钱贱的厉害,先前囤生丝的人没能及时卖掉,砸在了手里。
“张经纪,我家娘子当初托你给买的,如今你也要帮着卖出去才行,娘子说了,三百五十文的价都能卖,你多费费心,到时候多给你茶汤钱。”
先前是张经纪在魏婆子跟前伏低做小,好话说尽,如今轮到魏婆子这般了。
“当初九百文一斤,求你卖你们都不卖,价钱贱了倒急着卖了,可惜晚了,别说三百五十文,就是三百文一斤也没人要,还是让你家魏娘子自个留着吧,你之前不是说你家娘子晓得这里面的事,想来也有法子卖给旁人。”
那日张经纪没少被这个婆子奚落,他都记在心里,如何肯帮她卖生丝。
之前他求她,此时她求他,正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事不能做绝,话不能说绝。
在牙侩行里的梁堇恰好把这一幕收入眼中,现在生丝卖不上价了,当初大商放生丝,一斤七百文,有的是人争着抢着要。
之前那些买生丝的人,宁愿赔钱二百八十文一斤出手,都没有人要,她看这个样子,只怕生丝的价钱还会往下降。
这些时日,生丝的价钱起起落落,看的让人心惊,当初生丝价钱往上涨的快,如今跌的更快。
“张经纪,张经纪……”张经纪不想和她多说就走了,魏婆子唤他,因着娘子囤了生丝没卖掉,官人与她置气,宿在外室那,已经几日不归家了,还想把那外室生的哥儿抱回家里来。
说来都怪娘子贪心,要是当时卖掉该有多好,魏婆子见张经纪不搭理她,也就不再求他,心中暗想:又不是只有她家娘子的生丝卖不出去,都卖不出去,等回到家中娘子问,她也有话答。
这般想罢,往四周瞅了瞅,见都是人,实在闷热,掏出蓝布绣花的汗巾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回家交差去了,
梁堇见这婆子走了,又在牙侩行里转了转,她想把手上的银钱再滚一滚,城中生丝泛滥,价钱又贱,她想再囤一批生丝,不过不是现在,现在的生丝价钱还不是最贱的时候。
不是她没有同情心,有同情心也不能耽误赚钱,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们手里的生丝砸在手中也是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