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见巧姑不信,又连忙说道,
“听二姐儿说,好像还放了煎肘子,稀罕的紧。”
在海棠心中,煎肘子就已是顶好的吃食了,肉多油水足。
“亏你还在大厨房待了那些日子,煎肘子是什么稀奇的吃食。
往年二房做腊八粥,都不用这些子下等的,用的都是些精细的好东西。”
巧姑让她再想想,可还有其他的。
海棠哪里晓得,只能再胡扯几样鸡鸭鱼肉。
大房,
“二房的吃食一向讲究,尤其是送人的腊八粥,怎麽会拿肘子入粥?”
柳氏原本冷清的屋里,此时桌子上,炕上,摆的都是些鲜艳的料子,还有妆花缎子衣裳,几盒花果儿。
更有两三个匣子,里面放的是首饰。
其中一个梅红匣儿被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对金灯笼耳坠。
柳氏坐在炕边上,用笔在纸上都记了哪些人家,都送了什么礼。
炕几上还摆着一碟儿福橘,个个浑圆金黄。
这可是贵重之物,像这样一碟儿,得需一贯多钱。
“想来今年是灾年的缘故。
听说二房囤的粮也快用完了,那边的下人一天只吃两顿饭。”
巧姑接着说道,
“二房还要给元娘置办嫁妆,她手里能有多少银钱够造的。”
“那元娘真是好福气,能和汴梁伯府家结亲。
就是可惜了我的季姐儿,我的季姐儿和元姐同岁,写的一手好字,不比她差,却没有一桩好亲事。”
每当柳氏听屋里的人提起二房的元娘,就要可怜一番自己的亲女。
“世人皆势利,汴梁伯府那等人家,更是如此,只看人的门楣和嫁妆单子的薄厚,哪会在意人。
咱家季姐儿写的一手好字,又会做文章,一身的好才情,那元娘哪里比的上。”
巧姑有些不忿,又安慰柳氏,
“将来定有那不看重嫁妆的好人家,识得咱家季姐儿的好的。”
柳氏叹了一口气,心中郁郁,心里也盼着如此。
“刚刚,陈司户家里的婆子送来了几盒礼,除腊八粥外,还有两包上等蜜饯,三罐擦脸的香膏,还有一瓷盒三合粉。
更兼有一盒好烛,想是不贱,是杂货行里的烛不能比的。”
柳氏到底嫁到吴家多年,虽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但也是能看出来的。
“我都不晓得如何回礼,生怕回的礼不妥,让人看轻了去,可手里银钱又不趁手。”
柳氏不是没有想过,把这家送来的礼,送给另外一家。
这样就不用多置礼了。
可这些官眷之间又常走动,怕说漏嘴了,使她丢丑。
“娘子,要不等夜里,我把这些各家送来的礼,去外面当了去,咱也好有银钱置礼。”
只能这样办了,可柳氏看着炕上的
缎子,还有首饰,心中不舍。
这样的好东西,不常得,柳氏留下了几件贵重的,想给季姐儿攒着日后当嫁妆。
大房偷偷昧下了这么多家的礼,二房冯氏如何不知。
她没有去大房讨要,而是等吴二郎从府邸回来,在屋里用饭的时候,才把这事讲与他知晓。
吴二郎没有想到,这个大嫂又弄出来事了。
往年是冯氏管家,女眷们往来,送礼,都是冯氏一手操办的。
不要小看送礼,回礼,这里面讲究大了去。
一个弄不好,就要得罪人。
礼回的没有规矩,人家只当是他吴二郎目中无人,轻瞧他。
心里存了疙瘩,日后再见面,脸不是脸的。
摆在面上的还是好的,有那等小人,面上不显,背后给你使绊子。
“娘子,你说她也不知这里面的规矩,她怎麽把礼给收下了。”
吴二郎平日里是不和冯氏说大嫂的不是的,可自从她管家后,这一出两出的,吴二郎实在憋不住了。
他敬重她这个长嫂,可她哪,净做些这样的事。
若是他大哥还活着,他还能找大哥与他说,可大哥病逝,她又守寡。
吴二郎也不好去她院里讨要那些礼。
“可能是大嫂以为那些节礼,都是送与她的。”
冯氏故意这般说道。
吴二郎更气了,当着卢婆子的面,也顾不上体面了,
“送与她的?她也不想想,人家凭啥给她送礼,她一个寡妇,在青州无亲无友的。
上次去外面吃酒,闹了不少笑话,还得罪了人,谁会与她交好?”
今日冯氏留卢婆子在屋里用饭,她搬了个凳,在下面用。
一边用,还一边给俩人温酒吃,刚把尖嘴细长的竹叶瓷壶放在烧红的碳上,不由得劝道,
“郎君小声些,让外面的人听到了,怕是会传到大房那边。”
吴二郎本就因灾情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家里的事,又让他糟心,再好的脾性,也磨的差不多了。
“传便传,正好让她晓得。”
吴二郎不爱说重话,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气急了。
冯氏和奶妈卢婆子对了一眼,然后垂下了眼,继续用着面前的那碟儿糟萝卜。
吴二郎见她还有心用饭,急的不行,但又不好开口,只能恨恨的捶打身下的炕。
这炕上铺着缎子面,怕冬日缎子生凉气,又铺了一层皮褥子。
卢婆子见时候到了,便笑着开口说,
“郎君在这生气也没用……”
“妈妈……可是有主意?”
吴二郎见她一副心有成算的样子,连忙拿着炕桌上,他与冯氏吃的酒,下了炕,与卢婆子倒了一盏来吃。
卢婆子捧着盏儿,喝了一口热酒,见吴二郎急,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郎君脸皮薄,又是同知,自是
不能去大房讨礼。
娘子又是个心地仁厚的,做不来这样的事。
不若把此事交与我,我带着咱二房的人,去她那讨。”
“去她那讨,她就肯给了?
若是不给怎麽办?”
上次冯氏的东西,能讨来,那是因着东西本就是冯氏的嫁妆。
可如今这节礼,人家也没说送与谁的,卢妈妈去讨要,他嫂子能给吗?
“不给有不给的法子,我们去了,自当是敬着她,好好与她讲明白。
若她明白了,还是不肯撒手,那当真是不要脸面了。
她不要脸面就更好办了,郎君给她在外面赁个屋,让她们娘俩出府过活,随她们是吃米还是嚼糠。”
这番话,若是在以前说,吴二郎定会发火。
可如今他却细细的琢磨了起来,觉得卢妈妈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娘子,你觉得此事如何?”
吴二郎心里已经有了较量,可还是忍不住问冯氏。
冯氏放下了手中的筷儿,掏出手绢擦了擦嘴,
“大嫂一向知理,想来不会攒着礼不还。”
冯氏话中的“还”字用的好,是在告诉吴二郎,那些节礼本来就是送与她们二房的。
既是她们二房的东西,她拿着不给,那就是她的错。
见她这样说,吴二郎当下就托卢婆子去大房讨要节礼去了。
这样的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放到那要脸面的人家,可能会白白的与了寡嫂,吃下暗亏。
可显然冯氏不愿吃这样的哑巴亏,节礼不拿到二房来,休想让她与那些官眷回礼。
只要吴二郎不嫌大嫂柳氏给他丢人,尽可以让柳氏把礼留下,让那柳氏与人还礼。
这样的事,卢婆子是不好找二房院里的丫头的。
她来到刁妈妈家的时候,刁妈妈正在屋里,给二姐儿洗发。
桂姐儿撅着屁股,站在炉子边烤发,她先洗的,头发又长又密,不易烤干。
梁堇被扒的上身只剩个小衫儿,刁妈妈按着她的头,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绞了麻布做的巾子,使劲擦梁堇的脖子。
能擦下来许多打卷的灰泥。
这麻布糙的拉皮,用来下泥很是好用。
不是梁堇不爱洁,冬日天寒,不好洗澡。
北宋是有澡堂的,人都称为水行。
进去洗白水,要价儿两文钱。
若是想加香料,干花,又是一个价儿。
梁堇和桂姐儿去一般都是洗白汤,没银钱洗香汤。
那样的香汤也就一些家里富贵的娘子,姐儿洗的。
洗那最贱的白汤,也不能日日去洗。
夏日是不去的,在屋里端盆水擦身子。
去年梁堇求了刁妈妈好些日子,刁妈妈才肯给家里添了一个洗澡的大木桶,人能坐在里面洗。
可到了冬日,只能花钱去水行洗了
。
一个月里(),还是等府里放假的那日?()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刁妈妈才会带着她们俩,好好的去水行搓洗一番。
剩下的日子,只能趁洗发的时候,搓洗搓洗露在外面的脖子,耳朵。
梁堇忍着疼,正让刁妈妈给她搓脖儿,就听见外面有人唤她娘。
刁妈妈也听见了,听那声是卢婆子,这么晚了,寻她定是有事,她把手里的巾子给桂姐儿,让她下狠劲,好好的给二姐儿搓。
说完,那沾水的手来不及擦干,往桂姐儿身上随意蹭了两下,就穿上放在炕上的袄子撩开布帘子出去了。
“桂姐儿,你轻些搓。”
梁堇的皮肉也不是石头做的,要是她能自己搓,一定不让她娘刁妈妈给她搓。
“晓得啦。”
桂姐儿把她水淋淋的头又按了下去,给她搓洗了起来。
她的脖儿已经被她娘给搓洗过了,红通通的。
桂姐儿搓泥是不疼,只是搓下来的泥,都会让梁堇瞅瞅,然后在她耳边,再说她如何腌臜。
梁堇看到搓下来的泥条,都忍不住脸红,直催她赶快搓,少说话。
……
柳氏屋里今晚破天荒的点了烛,往日用的都是煤油灯。
吴老太怕季姐儿和她没有烛用,晚上描大字,绣花会伤了眼。
时不时的就拿自己箱笼里的体己钱,给她们娘俩买烛送来。
可柳氏嫌用烛太费银钱,又让巧姑私下里把烛给当掉,当来的银钱买灯油。
灯油能使好久。
“娘,这烛比煤油灯亮。”
季姐儿坐在炕上描大字,时不时的朝身旁烛台里的烛看去。
她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她对烛的稀罕。
柳氏见她这样,也动了恻隐之心,把那盒陈司户家送来的烛给季姐儿留下了。
原本她是想让巧姑一起拿去当掉的。
主仆俩人,在这些摆满了一个屋的礼中,挑挑拣拣的,哪些是要当的,哪些是要留下的。
“娘子,这包杏仁粉留下吧。
你和季姐儿整日里吃的没有油水,连米饭都不敢多吃。
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季姐儿想,她身子单薄,要吃些好的才行。
我听说二房的元姐可是日日睡前都要用这杏仁粉的。”
巧姑见她们好不容易也得了这杏仁粉,劝柳氏留下来一包。
柳氏犹犹豫豫的,
“快到年节了,吴二叔她们一家要来过年,府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到时候,什么好食没有。
这包杏仁粉,连着那些蜜饯果子,两匹布,还是一同都寄到丰州吧。”
柳氏是丰州人,娘家也都在丰州,她爹娘跟着她兄弟过活,日子过得不是那么如意。
给她们寄点吃食,衣料,也能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些。
巧姑看了一眼炕上默不作声的季姐儿,有心说点啥。
() 娘子准备寄到舅老爷家的两匹布,一匹是绸子的,一匹是缎子的,这都是值钱的好料子。
还有那些子吃食,这礼也不少了,哪就真缺一包杏仁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