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甚么?”
江双穗听得不太真切,但隐隐瞧见阴萝那哭泣撒泼向小舅讨要的模样,这跟那天在平恩殿的如出一辙。
她怕极了,慌忙扯起了身旁少年的黑袖。
“星含,星含弟弟,她,她又哭了,定是又想要我们的命儿……”
那一句娇滴滴、水嗒嗒的“父王驾崩”,满朝廷就没有人不怕的!
何况是江双穗这个从小婢子出身的少女,哪怕跟着乳母江氏,沾了一些主人的光,骨子里仍是惧怕上位者的,她在牢里还做了好几夜的噩梦,梦见被元慈恩拉起弓箭,一枝枝射穿她的胸口,明明周围的人那么多,连星含弟弟也在,可就是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醒后江双穗满身都湿透了,还能回忆起元慈恩那一双骄横狠辣的黑桃瞳。
怎么能有人恶毒到这个地步?!
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生怕天一亮就被元家魔头捉去凌迟了!
这也是她要义无反顾跟着练星含逃狱的原因。
不逃不行啊。
连那些最贵重的王爵娘娘们,元慈恩都不放在眼里,这王子王孙,天潢贵胄,扯破了嗓子都没得求情,好一些做了她家巨鹰的口食,那一幕肠穿肚烂的情景,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江双穗一想起这件事,脸色煞白,满胃都泛着酸水。
元慈恩行事阴毒,她又是星含弟弟的意中人,那小毒妇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就更不会放过她了!
“怎么办,星含弟弟,我们快,快逃啊!”
前一刻没有性命危险,私奔当然是快活的,可这脖根上架了一柄斧头,江双穗彻底懵了,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险些摔在地上。劫狱,逃狱,满天牢的人都死了,就剩下她跟她娘,她就算是再怎么依仗这个王姬身份,也会被八王姬那个睚眦必报的姑奶奶射穿当场的!
乳母江氏当场就瘫了,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不关妾事,不关妾事,都,都是这个小骚蹄子,勾引了您的男人,妾只是被牵连的,可没有动手啊!妾连嘴都没有动!”她双手撑地,咚咚磕着头,“八殿下,八殿下,看在我,喂您一场的份上,您放过我,放过我吧!妾什么都不要了!”
江双穗虽然开始怕死了,但她高高的心气儿还在,见不得娘亲对她的杀父仇人这么卑躬屈膝的。
可不是杀父仇人嘛?
谁家妹妹像她这样的,不仅把老父气得猝中痴傻,还把妹妹关进了天牢,受尽了苦楚!
“娘,娘,你起来,咱们不要求她!她就是个坏人!不让咱们家团聚,就是害怕我比她受宠,抢了她的位置——”
江双穗使劲要搀扶起江氏,被她一巴掌甩开。
“住口!你住口!”
江氏被她那倒霉气儿牵连的,也有些害怕了,迫不及待就跟她划清界限。
“你是什么玩意儿,也敢跟殿下争光?”
江氏为了活命,自揭其短,“你
当真以为你是什么王姬呢,老娘不怕告诉你,你就是个贱婢的命,你爹多着呢,江南道庙后街那地方的男人,都有你爹,你找去吧,别拖累我了!你也不想想,人家那殿下都生得跟仙子似的,你个塌鼻子的土鸭子,跟她们都不是一个莲花池里的,怎么是同一窝!()”
江双穗如遭雷劈。
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不像老登真王,是随了她娘,现在居然另有隐情?
她娘难道是那个……娼?
她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王姬,而是娼妇的女儿?
“不,不是这样的,你骗我,我明明是王姬,我是王姬啊!!!?()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星含弟弟,你相信我的,是吧?!”
阴萝坐在舅舅的半边肩膀上,晃悠着小腿的银蛇环,饶有兴致地说话。
“难怪您都不拦着她们认亲,原来是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啊。”
高高捧起,再重重摔落,不愧是她的黑心舅舅。
外界传的甥舅狼狈为奸可一点儿都没有错,这位元副相有着一副菩萨秀软面容,声嗓也像是雪山下的流泉,清润温柔,“本想着江氏喂养你有功,厚待她们自是应当,可这人心不足,竟想踩着我心肝外甥女一步登天,舅舅也只好让她们先过一过奈何桥了。”
元副相折磨人的手段多着呢,像这种捧杀的软刀子,他向来是递得不动声色的。
事后人没了,他的手还干干净净的。
阴萝笑嘻嘻地说,“还是舅舅宠我,大概上辈子恩慈是舅舅的小情郎吧。”
元副相眉梢轻抬。
“你怎么不说你舅舅上辈子是个杀猪的,这辈子跟在你后头胆战心惊,净给你这个祖宗收拾摊子了。”
姑奶奶可不认,“什么胆战心惊的,我看舅舅您是乐在其中,恨不得我捅破了天,您在一旁好看热闹呢!”
江氏见这一对尊贵的甥舅交头接耳,莫不是商量着要怎么了结她?!
乳母胆子都要吓破了,慌忙捉着江双穗的手,高声道,“要杀,要杀您就杀这个小骚蹄子好了,这个惹祸精儿,明知道练国的小子是您的眼中钉,她非要跟您做对,偷偷去瞧他,搂他胳膊,给他伤药跟吃食,还一嘴儿的甜蜜话。”
江氏也悄悄跟过几回的。
那时候的她也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这小儿又复了国,那她女儿岂不是那一人之上的王国夫人了?
遂替江双穗隐瞒,而且扫清这丫头马马虎虎留下来的破绽。
现在江氏当然不会把自己供出来,只一昧推脱到这惹祸精儿的身上,“年纪小小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学得这些花招儿!打小就爱勾缠男人!”
“娘——!!!”
江双穗没想到还能这么难堪,她呜呜就哭了。
元舅舅对他外甥女说,“她那干嚎,没有你哭得乖乖可怜。”他促狭,“你淅淅沥沥的,比泄洪还凶。”
阴萝:?
舅,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喊一嗓子舅舅薨
() 了?()
外甥女气势汹汹揪住了自家舅舅的黑纱冠帽,“舅舅你是不是不行呀,怎么还让他们喘着气儿恶心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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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收拾案板剖杀鱼鳞的意思了。
元副相也礼尚往来,拽了一下外甥女那条抹额尾端的金球小铃铛。
“哗棱。哗棱。哗棱。”
第一响,弓箭手就位。
第二响,射程估算,瞄准目标。
第二响,射杀!
“咻咻咻哧哧哧——!!!”
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漫天箭雨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陛下,小心!!!”
元家大小魔头出动,蛊祭司哪里还不知道陛下截取的情报有误!
特别是元家那个小魔头,不但穿了一袭英气逼人的红蟒箭袖,还梳了两根又粗又黑的螯尾辫子,活像是盘了两条黑毒蝎在肩头。
娇小,美艳,但从里到外,都是一篇傲慢颂诗。
瞧着就是有备而来,守株待兔。
而他们就是金笼子的一窝兔子,看似逃离了禁锢,却不知这只是上位者另一种玩法!
“叮叮叮——!!!”
练星含拆下一卷斗篷,将江双穗藏到里面,挡住了锋利箭雨。
他陡然想起那一天,元家男女拜访朝仪堂,他让毒蜈蚣潜行,将这场对话收入耳中——
说是要明日的午时二刻,将江双穗秘密处决。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提前策划劫狱之事!
第一轮箭雨过后,地上的尸体七横八横,都是他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的族人。剩下的精锐也都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唯有江氏母女,他们知道这是陛下最要紧的人,就舍身护着,没有让她们挨到一寸的皮肉之苦。
绕是如此,练星含也双目微红,厉喝道,“元幼平,你骗我,你骗我对不对?你故意放出处决穗穗姐姐的风声,就等着我来自投罗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
罪魁祸首双手捧着腮肉,认真思索了下。
“大概是无聊吧,想看你演一演大情种。”
练星含:?!
他简直要泣出血来,冷冷道,“是么,那我演的如何啊,整个天牢的人都因为你而早死,元幼平,你很高兴吧?”
阴萝:?
你杀的人,还能怪到我头上?
这个魔种玩不起喔。
阴萝可不像江双穗那样惯着他,她本就不是为了救赎他而来的,玩一下他只是她的开胃凉菜。
因而姑奶奶单手叉着婀娜小玉腰,噼里啪啦地开骂。
“你当我是江双穗那个蠢货呢,被你哄一哄就傻啦吧唧的,脑子就跟被狗吃了似的,我告诉你,你就是个贱种,狗杂种,你娘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出生没把你掐死,让你祸害那么多年,你嗜杀成性,狗改不了吃唔唔唔!!!”
元束清把他祖宗的嘴给封住了。
() “能不能文雅点?”舅舅无奈。
他是个文雅人,文雅了快二十年,偏偏这小的,哪怕是长辈当面,都骂的极脏。
“不!能!”
姑奶奶神气十足,“你走开,我还有一万零八百句没骂出来的!”
“等您骂完,天都亮了。”
“管它呢,让它不准亮,不然姑奶奶抄了它脑袋!”
舅舅:“……”
这太奶奶般霸道劲儿,真是辣的够呛。
他外甥女能平安活到现在,都靠满朝文武的日行一善。
于是他就听见这霸道太奶奶清了清嗓子,又继续了,“狗杂种,还敢把人命官司栽赃到姑奶奶的头上,我床下不骂你皮子就痒了是吧,还学着跟蠢货私奔了是吧,瞧你个浪荡样儿,没人弄你你就难受了是吧?你就没告诉你穗穗姐姐,你在我面前是怎样哭的?“
“元!幼!平!”
少年魔种被她气得胸膛起伏,耳边的雪青色蝎头弯刀也哗棱哗棱响着,昭示着主人并不平常的心境。
“你闭嘴!!!”
“闭你个天道老母你敢命令我?!!!”那蝎辫王姬比他更凶,獠牙雪亮锋冷,“二岁你就敢毒死你爹,五岁你就能看你娘被活活打死,只因她逃跑不带你,现在十七岁你为了救你的小穗穗,你把你亲姐扔宫里给人糟蹋,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儿,畜生都比你来得好!”
练星含额头青筋暴起,“……才这么短的时间,你就,你就收了练月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