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猫从桌子跳了下来,态度平和镇定,仿佛只是提到了某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依旧从容介绍着他打听到的消息:
“……在下已经问过了,只要圣上能签字同意什么‘留学协定’,他们可以提供最为周全的服务,从场地、人员到课程无所不包,一定料理妥当,不需要大唐再顾虑什么。”
说到此处,魏征不觉停了一停。事实上,组织的办公人员还曾有意无意的向他暗示,如果大唐的留学生们能够为现代的“历史研究”、“科学实验”提供一些帮助的话,就连留学的学费,也可以相应减免,并提供适当的补助。
煌煌大唐朝廷,难道连这点学费都出不起了吗?所以魏相公礼貌的保持了沉默,并未贸然答话。但以现在的情形看,大唐恐怕还真舍不下这点三瓜两枣……
难道从今以后,真要抠门过日子,一分钱摔成两半花了吗?他心中不觉闪过一抹悲凉。
正因为悲凉彻骨,魏相公的决心才不可动摇。他断然开口:
“如果依循桑弘羊的老路,国事便不堪问了!林先生跳出三界外,或许还不怕什么;如我等牵涉其中的臣子,早晚也要被反攻倒算、摧折凌迫。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彻底。臣不密则失身,没有后退的余地!”
说白了,一旦下定决心展开两界的交流,便必然损害豪门世族的利益;利益受损不死不休,要是不培植留学生夺走彼等的权势,贞观宰相们恐怕连平安落地都难。
大概是知道林貌的立场,清楚彼此都站在同一条船上。因此魏相公也懒得走平日里那些微言大义以儒学装潢的手段了,径直展露出了朝堂之间最为赤·裸裸的算计,俨然有种酷吏的美。
林貌小心翼翼,不太敢涉足这样的神仙斗法,只能勉强开口:
“……这是否也太绝对了?”
没有后退余地什么的……
“事情还未见端倪,在下也只是做个估计而已,未必没有其他的手段。”魏征淡淡道:“听说林先生试图寻求军事上的合作?如果真能引入这个世界强悍无敌的力量,当然也有其他的选择……”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思索办公室里公职人员曾为自己展示的种种武器视频,来自于现代技术的无上暴力:
“……不过,兵者凶器,圣人慎之;纵然天下无敌,也还是不要效法河阴之旧事好吧。”
魏相公这话平和委婉,仿佛规劝,却听得林貌瞠目结舌:所谓“河阴旧事”,指的是北魏尔朱荣提刀上洛,将太后皇室文武公卿统统沉入黄河的光辉往事,而今再次提起,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显然,在魏相公心目中,要是不能以和平手段解除某些人的权势,那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效法尔朱大将军了……
当然,这个做法很不体面,很不光鲜,最好“慎之”;但真到了那一步,这种不光鲜的手腕也绝对是备选之一,丝毫容不得犹豫
所以说,果然不愧是当年狠辣到建议隐太子抢先动手的毒士么?
纵使隐忍多年,这作风也丝毫不曾改变!
面对神色自若、俨然不以为意的魏相公,林长史长长吸一口气,不太敢接这样敏感的话题。他想了又想,只能提一点无伤大雅的技术性问题:
“相公高见,我自然没有异议。但这留学的事情,还是要长久的穿越两界吧?穿越总要服用金丹,但丹药的副作用,恐怕……“
难道要让士子们甩着尾巴来听课写作业吗?这牺牲是否也太大了点?
魏征哼了一声,立刻明白了林貌欲言又止中的暗示。
当然,林长史的道行毕竟还是低了一点。像穿越后变猫猫这种羞耻的事情,要么是谨守秘密,谁也不能知道;要么便是拖大多数人下水,大家共同保有机密。眼见而今陛下与宰相们的事情已经要瞒不下去了,那最好的办法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魏相公只淡淡开口:
“放心,这一点小事还不足介意。有关金丹的事情,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林貌微微有些诧异。自从他有幸服下(就算是有幸吧)丹药之后,纵使李二陛下、房玄龄等人,对金丹也是知之甚少、一片模糊,真想不到还能从魏相公口中听到一句牢靠的话。
不过想来也是。与诸位人间显要不同,魏征还担着往来天曹地府的差事呢;只要与同僚议论中稍微听到一点风声,估计就能推断出大概了。
他虚心请教:“不知是什么解脱办法呢?”
魏相公默了一默,并未正面回答,却道:
“你认得摩诃耶那提婆么?”
“……啊?”
“这是梵语,翻译为唐文,大抵是‘大乘天’,亦称木叉提婆,‘解脱天’。这位高人必将成就沟通东西、交流文化的伟业,以此伟业所凝结之奇迹,或能洞开两界往来的通道。”
魏相公一字一句,诵念出谛听托崔判官转告给他的消息。而后不出所料,在大手子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迷茫——原本指望着后世的人能从史料中察觉出端倪,但现下看来,这些梵文姓名还真牵涉了某些极为晦涩的密辛,不是寻常可以领悟。
他叹一口气,不觉摇了摇尾巴。
“以后再行参悟吧……对了,陛下与房相公平日都吃些什么来着?”
“——这是什么?冻干?看着怪怪的——怎么能吃冷东西呢?”
埋头咀嚼片刻后:
“……给我再来几粒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