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优作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边,目光投向酒馆所在的这一片灯红酒绿的风俗街,像是想到什么,眸光微微闪动。
毛利小五郎的话音却突然停下,他的注意力被远方天际下一抹橘红色的微光吸引了。
“那是……”
“是火灾。”工藤优作反应很快,“目暮!”
目暮十三几乎是同时接到电话,他听了几句,匆匆放下,脸色很难看,“是三丁目的一间老房子,屋主叫高桥贤志……优作——!”
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
他们和消防队一起赶过去时,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了。
狰狞的火舌爬满整间房屋,照亮了半边天空,直到一个小时后,最后一丝余烬才被熄灭,原本的木质小楼只剩一具伶仃的骨架,在晨曦中摇摇欲坠。
工藤优作不顾目暮的阻拦踏了进去。
“整栋屋子都是木质结构,烧得特别快。”搜查一组的弓长警部戴上手套和鞋套跟着进来,环顾四周,“而且似乎也没剩下什么,这就怪了……”
“是啊,连家具都是木质的。”工藤优作在废墟中俯下身,“就好像早就准备着要来这么一场大火。”
冷淡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弓长警部晃了下神,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窥见了这位儒雅的年轻作家按
捺不住暴戾的一瞬间。
他凝神朝着工藤优作在看的东西望去,一眼瞥见一团蜷缩着的焦黑肢体,猛地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一只狗。”工藤优作说,“看体型应该是只大型犬,被拴在院子里,着火的时候,主人没给它松绑。”
不等弓长警部松一口气,工藤优作已经走到废墟中央,“目暮,叫鉴识课的人来取证,这里,这里,和这里……”他低声指了几处地方,那里的木材泛着焦黑,但依然有几处燃烧不完全的地方,能看出残留的猩红痕迹。
目暮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变了。
“从血迹的溅射范围和量来看,除非那位高桥先生在家开了个屠宰场——”工藤优作摘下手套,蓝眸中少见地泛起寒意,“不然这里应该就是杀人分/尸的现场了。”
“这里没有人骨,他还有一处抛尸的地点。叫人去附近的山里搜查吧。”
不知何时,工藤优作已经接手了现场指挥,目暮和弓长带着手下两个课室的人在他的指令下忙得团团转,他自己却径直朝警戒线外探头探脑的附近居民走去。
工藤优作此时还穿着从宴会现场赶回来的一身,警笛闪烁的红蓝光芒映在黑西装上,他看起来比在场其余人都更像影视剧里利落精干的刑警。
几位还穿着睡衣的大婶看呆了。
工藤优作撩开警戒线,大步向着她们走过来,开口却是一句——“请问在火灾发生前,你们有没有听见犬吠声?”
不是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而是直接抛出明确的问题,只等对方回答“是”或“不是”。
就好像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啊……”
大婶们被他看得脸红,反应几秒后,才争着回答:
“听到了啊!”
“大半夜的,狗叫声把我都惊醒了。起床一看才四点多,给我气的……”
“那只黑狗真是让人害怕,没想到叫声也这么恐怖,拴着锁链我都不敢靠近。”
“哎呦我也是!散步买菜都会刻意避开那条路,平时也不让我儿子去那边玩……”
她们的话题叽叽喳喳地偏到了对那位邻居的抱怨上,毛利小五郎紧紧跟着工藤优作,发现他的神情不着声色地放松下来,表情甚至染上些许柔和。
毛利小五郎不解,“发现家里着火了,狗叫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工藤优作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弓长警部说,第一通火警电话是在五点零九分收到的。但邻居听到狗叫声却是在凌晨四点多,这之间的时间差说明那只狗突然叫起来的原因并不是火灾。”
“毛利,你有没有注意到,她们刚才说,‘没想到这只狗叫起来会这么恐怖’——那只狗被训练得很好,主人平时进出并不会引起它的叫声,它是被专门训练来报警的。”
“——火灾发生之前,千绪自己逃出来了。”
毛利小五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既然逼得犯人将现场焚烧干净,就说明,他没能找到她。”说到这里,工藤优作这一整夜,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轻声地补上一句感慨,“不愧是我的女儿。”
毛利小五郎被优作的镇定感染,吐出一口气,笑起来,“那有希子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打电话过来了。等千绪确认安全之后,她会自己想办法联络家里的。”
“嗯。”悬在心底的事情解决,新的麻烦却浮出水面。工藤优作望着木屋的废墟,皱起眉,“只是这起案子恐怕会有些棘手。”
“是啊,高温会破坏血液中的dna,即使检测到大量的血液留存在现场,也没办法确定死者的身份……除非我们找到尸/体。”
目暮跟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我怀疑,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犯人逃跑的方向并不会是平常埋藏尸体的那座山,那样搜查范围就太大了。”
确认了千绪的安全,奔波一夜的疲倦涌上来,毛利小五郎打了个哈欠。
“有什么关系?把人抓到,有千绪作证,他还能抵赖吗?”
工藤优作:“不怕他抵赖,就怕他只交代一部分。”
毛利小五郎和目暮已经彻底放弃跟上他的思路。
他们两个人一起“嗯?”了一声。
“如果我是犯人,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做吗?”工藤优作回过神,“我会烧掉所有的证据,清洗干净那辆车,然后带着来不及抛弃的尸/体去自首。告诉警方,我只杀过这一个人,来争取最轻的量刑。”
现场安静几秒。
目暮的表情变了又变,他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优作……答应我,不要把这段写到你的书里,行吗?”
“是啊,搜查一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毛利小五郎喃喃。
工藤优作笑了下,很快又敛起笑意。
“这不是我的凭空想象。犯人的心思很缜密,专门训练了那只狗,又将屋内的家具全部换成木质,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人证物证俱全,没有证据表明他是连环作案的情况下,警方分不出那么多人手去大面积搜山,这起案子大概率会就此结案。”
“——剩下那些死者,会死得悄无声息。”
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工藤优作又想起高桥常去的小酒馆后,那片霓虹灯昼夜闪耀的风俗街。
“高桥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他能动手和搬运的对象,大概率是女人,在风俗产业工作的女人。”他低声说着,面前清晰地勾勒出犯人的肖像——
一个长年独居,性格阴沉的男人,站在街角,贪婪地望着来来往往、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们。
如果放在他书写的推理小说里,这会是个极为典型的人物形象。但出现在现实中,只会是那些生活本就艰难的年轻女孩的噩梦。
毛利小五郎忍不住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总会有合租
室友,或者是妈妈桑能注意到她们失踪了吧?只要有人站出来……”
他说着,自己心里先一咯噔。
光是站出来不够,风俗产业工作的女孩忽然消失简直太正常了,要让警界上层接受她们的失踪其实和一起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有关,必须要有人做出非常清晰、有力、明确的举证才行。
可他们能找到那样的证据吗?
毛利小五郎那颗身为刑警的心渐渐沉下去。
目暮的手机发出刺耳的响铃,划破周遭的寂静。
他几乎是立刻接起来,听了几句,便维持着接听的姿势看向工藤优作,发出近乎梦呓般的呢喃,“……你说什么?”
目暮的表情有点空。
那样的神情让工藤优作皱了下眉。
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良久,目暮才放下手机,开口就是:“高桥去自首了。”
没有带车,驮着一个包裹,守在那个交番的小警察才刚毕业不久,打开包裹看了一眼,至今吓得话都说不清楚。
毛利小五郎暗骂了一声。
工藤优作盯着目暮十三,“还有呢?”
“还有……”目暮吞咽了下,“他们找到千绪了。”
“她自己报的警,巡逻警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坐在路边……浑身是血。”
目暮有点艰难地开口,发觉自己不太敢看好友的表情。
发现她的警察说,那个女孩子看起来简直就像——
刚从地狱回来一样。
*
工藤优作的话音落下,赤井秀一很久没有做出反应。
他看着报纸上连环杀人案凶手落网的标题,克制着自己,“所以,这起案子之所以会这么快告破,是因为千绪提供的线索。”
“高桥贤志用受害者的血在墙上写了她们的名字,千绪全部记住了。”工藤优作说,“她用被拷在那里的几个小时,推理出了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她本来是可以直接离开的,但她记得楼下的狗,也想起了新一提到的、犯人买回来的汽油,所以她猜到了自己离开后会发生什么。”
“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句赞扬,在不过数小时后,就成了一句诅咒。
工藤优作那天很罕见的动了手,毛利和目暮迟了足足半分钟才想起来要把暴怒的他和高桥分开。
“从她的身上和指缝中,以及她带回来的几样物证里,提取到了全部受害者的dna。”
“一二三……一共是六个人。”
千绪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小片碎花裙的布料,半片美甲的碎片,以及一支沾血的发卡。
“手铐上的应该会更全,但我取不下来,发出的动静会吵醒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闭上眼,因为疲惫和持续不断的思考,太阳穴发出剧烈的疼痛。
太累了,她再也不要推理了,千绪心想。
但幸好,一切都结束
了。
鉴识课的女警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蹲在她身边,用棉签一圈圈地在她身上滚着,千绪分心来提醒她:“没关系,我没有受伤,你不用那么担心。”
说完,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迹,胃部一阵翻涌,猛然弯腰朝着另一个方向吐了出来。
“千绪!!”
……
工藤优作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写过自己曾经用来放松的血腥猎奇的恐怖短篇。因为千绪患上了严重的血液恐惧症。
他和有希子都没有强迫她去做心理治疗,某种程度上,他们自己大概也在逃避,不想让千绪再回想起那天的经历。
没能保护好女儿带来的愧疚,让他们不自觉地对千绪和新一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教育态度。
想让她远离鲜血,远离冒险。
只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幸好千绪一如既往地开朗,除了晕血,那件事在她身上好像没有留下多少影响。反倒是我和有希子还有新一的反应要更大一些。”工藤优作苦笑了下,“新一在知道你将组织的事情告诉千绪之后,应该表现得很抵触吧?他只是太自责了。”
“我有时也会反省,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我们的过保护是不是反而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
工藤优作摩挲着杯壁,平静地说:“千绪从来就不是一个甘心过普通生活的孩子。她渴望冒险,也有着和新一一样,与生俱来的正义感。”
“所以她会被赤井先生你吸引,我并不感到奇怪。”
赤井秀一直到这时才抬起眼,嗓音低哑,“是我被她吸引才对。”
从最早相遇时开始,被千绪毫不犹豫下水救人的勇气所吸引的,就是他才对。
和年纪,身份,甚至性别都无关,他只是单纯地为她所吸引,以至于念念不忘那么多年,再相见的时候,只凭一张照片便轻易将她认了出来。
“是吗……”
工藤优作怔了怔,低头喝了口杯中已经凉透了的红茶,似乎在给自己缓和的时间。
停顿数秒,他才接着说:“关于赤井先生你刚刚对我提起的话题……”
“如果是千绪选择了你,我并不反对。”
赤井秀一紧绷的身体难以察觉地放松了些,他对上工藤优作认真的视线。
“只是,请务必确保她平安。”
就算拼上性命他也会保护她——赤井秀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句承诺,工藤优作却在他回答前开口,像是猜到他想说什么。
“还有,请你也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的女儿难过。”他微微一笑,“为了新一和千绪,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所以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工藤优作恢复轻松的神态,靠回椅背。
赤井秀一和对面的男人相望数秒,眉眼一松:“多谢。”
“不用急着谢我。”工藤优
作笑容不变,“如果千绪拒绝你,我同样会很开心的。()”
“不,我是在感谢您告诉我这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赤井秀一已经起身,扯出一个锐气十足的笑来,“以及……我想她应该不会。”
他指的是优作最后一句话。
赤井秀一躬身,“晚安,优作先生,红茶很不错。”
房门合上,工藤优作盯着面前的两个茶杯看了会儿,又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凉透的茶水泛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苦涩,他皱了下眉,“明明不好喝。”
咔嗒。
房门推开,发出轻响,工藤优作瞬间正襟危坐,“还有什么……”
有希子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
“你们聊完了吗?”
她说着,看着自己的丈夫垮了回去。
有希子捂住嘴笑了声,溜达进来,走到优作身边,“让我猜猜,赤井先生都坦白了吗?”
“你怎么……”优作忽然明白,“千绪说的?”
“嗯。”有希子弯下腰,抱住优作的脑袋,揉了揉他的头发,努力把嘴角的笑意压回去,“明明一副被狠狠打击到的样子,还非要逞强。真是不坦诚。”
优作转身,脸正好埋在老婆的肚子上,闷声,“你能不能先安静一会儿……”
“啊,你这样说的话我可要离家出走去投奔英理了。”有希子佯怒。
“别。”优作心有余悸,“和他俩单独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得住。”
有希子:“……”
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毛绒绒的黑发从这个角度看去和新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算了,今天就先不跟他计较了。
有希子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优作的背。
*
赤井秀一上楼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缝。
从里面透出一隙暖黄色的光线来。
他意识到什么,本来准备去千绪房间敲门的步伐转了个方向,径直推开自己的房门。
千绪抱着他的枕头,没盖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睡得正香。身体轻轻起伏,发出细小的呼吸声。
感觉床垫边缘陷下去,千绪动了动,“唔……”
她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抬头,像是睡懵了。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赤井秀一替她将遮住脸颊的头发拨到耳后。
“我在等你回来,有事想告诉你。”千绪坐起来,揉揉眼睛,有点心虚,“那个什么,我刚才回房间的时候,撞见我妈妈了……”
千绪忽然停下话音,睁大了眼睛。
因为赤井秀一站在床边,屈起一边的膝盖抵在床边,俯下身抱住了她。
“怎么了?”她想抬起脸看看他的表情,但被抱得太紧,几乎动弹不得,迟疑了会儿,抬手回抱住他。鼻尖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没事。”
赤井秀一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
() 千绪放下心。
他过了片刻才问:“你刚才说撞见了有希子女士?”
“嗯……我就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她了。”千绪讪讪地说,“妈妈说会帮我保密的,但她也不确定能瞒多久,毕竟对手是我爸爸。”
事实上,千绪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看着有希子那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千绪觉得这个“能瞒多久”的天数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她已经提心吊胆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赤井秀一回来,没想到他就这么抱着自己一动不动了。
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手臂甚至还有渐渐收紧的趋势。千绪听见他的心跳,比平时要快一些,她担心地推了推他,“你真的没事吗?其实我爸爸也没那么可怕,要不我去和他说吧……”
“我从来都不觉得优作先生可怕。”赤井秀一就在这时放开了她。
他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两人距离拉得很近,他用拇指指腹按了按千绪脸上睡出的痕迹。
千绪眨眨眼,“真的吗?可是……”
可是工藤优作实在太聪明。在这样的聪明不能为己所用的时候,很多人面对他甚至会感到恐惧。
那种自己的一切都被洞悉的感觉并不好受。越是聪明的人,越会抵触这样的感觉。千绪从小就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和人相处的很多时候会刻意收敛锋芒。
但工藤优作的锋芒是敛不住的。
更何况,赤井秀一是怀抱秘密站在他面前。
“他是你的父亲,我怎么会觉得他可怕?”赤井秀一反问。
他感激都来不及。
他今晚有很多次产生这样的念头。
感谢优作和有希子养育出了这样的女儿,他才有机会和千绪相遇。
但赤井秀一知道,工藤优作不需要这样的感激。
……因为他早就比任何人都为千绪感到骄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