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拿三国,孙权的名分问题来举个例子。
当初曹丕称帝,孙权选择上书称臣。正统性得到认可的曹丕大喜,在还没给宗室封王之前就给他送上了吴王的封号。
很多人因此嘲讽他,说他是大魏吴王,觉得老耻辱了,人家蜀汉就不会像你这样丢人!
——救命,东吴的政权正统性能跟蜀汉比吗?
刘备作为汉室宗亲,他的身份是曾经受到来自皇帝认可的。在当时环境下,且不说蜀汉因此和曹魏存在着天然的立场上的对立,即汉贼不两立这个问题。
蜀汉政权本身,他因此就存在正统性宣称啊!
你曹魏虽然有着禅让法统的大义在手,可我蜀汉正宗大汉血脉,你能否认吗?
就算你强行否认我也无所谓的,反正我对内是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区分上下君臣关系了。
所以曹魏和蜀汉,他们之间的正统性,法统,乃至于君臣上下关系都不需要忧虑的。
可孙权不一样,东吴是三国政权里面可以说起点最低,完全白手起家的类型。
所有拿大魏吴王去羞辱孙权的人真的可以麻烦看一下《三国志·魏书卷十四》,看刘晔是怎么作为当事人努力劝谏已经有点上头的曹丕别给孙权封吴王的。
当曹丕代汉的时候,孙权身上还是个汉朝南昌侯的爵位,正经的官职完全和手下人拉不开差距,用刘晔原话直白说就是“官轻势卑”。
给孙权封王那才简直是在资敌,是在帮东吴确立上下君臣的名分,使得孙权从此
() 就拥有了足够合适的身份统帅江东诸郡,确立君臣之义,统合吴国百姓之心啊。
这就是名分问题的重要性。
所以孙权向曹丕称臣以换取吴王名号羞耻吗?
他简直赚飞好吗,完全是趁着曹丕刚刚称帝,心情好,甚至还被孙权这个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外人支持了,一时头脑发热才赚到的大买卖!】
刘季侧目。
虽然他自己国都没建,就突然知道了它未来被篡位的消息,但因为还没有付出,于是也就没有多少实感的人,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这一前提,并对孙权的行径表现出了强烈的共鸣。
刘季:颜面这种东西,在实际利益面前,真的没那么重要啊!
吾辈同道中人啊!
【话题扯得有点远,我们继续回到汉初。
刘邦那个时候有名分吗?
有,但是很稀薄。
《史记》在叔孙通列传中就记述了这么一件事,说刘邦登基之后,那些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子们,在宴会上往往会“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
。
对比一下前面秦朝,荆轲刺秦王的时候,下面的大臣有哪个带了刀剑的吗?哪里还能干出来在皇帝面前喝醉了拔剑出来的事情?
这不完全不像样吗?
在比如说前面张良部分提到的封侯事件。刘邦看到很多将领经常聚集在一起坐着讨论事情,问张良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得到了惊天动地的他们在谋反的回复。】
“?什么谋反?谁谋反?”
感觉自己都快被这个词搞出精神衰弱来的皇帝陛下半眯起了眼:汉初想谋反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管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都未免太频繁了一点吧!
他诡异地从后世人没有提及的事例中,更深层次切身体会到了君臣之分不够清晰的后果。
张良的反应远比他淡定,想了想自己如果这么说会是为何,出口的语气都带着点含笑的从容。
“不是真的造反,应该是臣为了让陛下重视,而夸大的说辞罢了。”
【当然了,实际情况是那些将领生怕刘邦不给他们封赏,于是在聚众讨论而已。
可是张良那骇人听闻的说辞,细究背后的逻辑,都是因为所谓的君臣“忠义”尚且没有建立起来,刘邦和属下人很多的联系,都是利益的驱使。
这就是他和嬴政相比第二点的弱势】
刘邦皱起了眉。
他对于后世人拿自己和始皇帝对比,并说他有这弱势有那劣势的倒是没什么意见,客观的论述而已,有什么好较劲的?
他只是一时没弄明白这个观点和韩信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最起码从后世人前面的论述看来,韩信对他倒不仅仅是利益上的纠葛。
除非——他再把前面后世人早早抛出来的观点与此联系起来,一瞬间恍然大悟。
然后只余无言的沉默。
【第三,也就是我们先前提到的,汉
初君臣矛盾的主要问题,
继承人问题。
扶苏虽然因为名字出处比较文雅,
并且最后听了矫诏就自杀的行为,一直被很多人认为是性格偏柔的人,但实际上他的历史评价叫做刚毅。
敢和他亲爹秦始皇公然吵起来的人,我们先不说自杀这件事的正确与否,支持郡县还是分封是否称得上清醒的问题。光从这个态度,他的性格就是偏向刚的。
再加上,扶苏的年纪也绝对算不上一句年幼——他是长子,而等到始皇帝去世那一年,胡亥作为他第十八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始皇帝真的把韩信收入阵营,他就算把韩信留给扶苏用都是很合理的操作。甚至只会庆幸他的年轻,可以为大秦再多发光发热贡献价值几年。
刘盈呢?】
刘季回想着前面后世人对他的评价,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冷淡的意味。
光是那几句描述,他不觉得原本未来发展下去,他那儿子会是什么刚毅果决的性子。
天幕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柔和,尾音都带出些悠长的韵味。
【从谥号是惠我们就可以看出来他的性格了。
再加上他虽然是刘邦的次子,可是直到登基那一年都只有十六岁。哪怕古人的平均年龄不算高,十六岁继位也称得上一句少主当国。
所以总结一下刘邦面临的这些处境,我们也就差不多可以明白,韩信为什么在两人君臣情谊其实还比较稳定的时候也一定要去死了。】
在未尽之言中,终于得到答案的将军闭上了眼。
萧相的手臂还用力地揽在他的肩头,更为成熟的长者好似叹了口气,没再开口,只沉默地通过支撑给予着他些许力量。
天幕语气温和地,给出了最后的论断。
【最重要的甚至不是功高盖主的问题,刘邦对于自己可以压得住韩信还是有着微妙的自信的。
是主少国疑,偏偏那个少主又来不及和韩信培养感情的问题。】
【其实从韩信的死期和刘邦最后过世相差不过一年这一点,就算有英布箭伤这一偶然因素的影响,我们也不难品出刘邦那微妙的心思: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早就理当可以分析出韩信必然会沦落到的下场。
当他的年纪其实已经到了耳顺之年,在当时称得上高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突然去世之际,他却依旧迟迟没办法做出最后的决断。
反倒是逼迫着一定要保住刘盈位置的吕雉,在他不在场的时候,策划了韩信的死局。
这其实是完全反常理的。
我们如果发现了这一点,那也就只能承认:
到了最后那一步,刘邦的心理到底还是有拉扯的。
他可能最期望的,是临死之前把韩信带走吧。让这个他在军事才能方面都无法匹敌,手底下最年轻的天骄,再存活在世上久远一点吧。
尽管这绝对不够保险,尽管他肯定深知,如果他在世之时收拾韩信,其实称不上一句艰难。而等到他过世,韩信对刘盈的忠心却成了一个未知数。
所以,当韩信的死讯传到他的耳中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撼司马迁能够委婉而生动地写下那么贴切,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形容的词句:
——“且喜且怜也”。
可不是且喜且怜吗?
如果不能笃定,刘邦在看到韩信身死之后,绝对会感到庆幸的话,在刘盈去世之前其实都不能说得上一句完全权倾朝野的吕雉,又怎么会那么狠辣地处理掉刘邦麾下的将军呢?
所以会喜啊。他再也无需担忧,刘盈继位之后是否可以压制得住韩信,是否可以得到韩信的忠心。
又何尝不怜呢?】
天幕在叹息声中说完了最后一句。
【或者说,整个汉初的故事走到最后,又有谁能完全独善其身呢?】
【名门贵胄出身的最后闲云野鹤而不得;骄傲自信盛放的最后血溅钟室而凋零;清正自守持重的最后自污名声尚下狱。】
【一个天生当皇帝的最后在病痛中离世。一个当母亲的承担起儿子该背负的责任。】
它也不知道最后该说些什么了,于是那光幕像上次那般,闪了几闪。
消失了。!